八百里加急的信报,由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以近乎冲撞的姿态闯入了皇都的清晨。
当那支代表着军国大事的黑色令箭被高举着送入宫门时,正在金銮殿上为了一处水利工程款项争得面红耳赤的文武百官,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迈着小碎步,双手高高捧着一个密封的黄杨木筒,一路呈上了御阶。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整个朝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龙椅上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上。
皇帝萧远山接过木筒,没有立刻打开。他的手指在筒口的火漆印上轻轻,那上面是禁军统领魏远的私人印鉴。他什么也没说,但大殿内的温度,似乎凭空降了好几度。
“咔哒。”
筒盖被打开。萧远山抽出那份由魏远亲笔书写的奏报,展开。他的目光从纸页的顶端,缓缓向下移动。
金銮殿上,气氛凝固得让人窒息。
下方,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大皇子一派的几名官员,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幸灾乐祸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一个个低着头,肩膀却在轻微抖动。
而与二皇子萧澈走得近的几位大臣,脸色己经开始发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奏报并不长,萧远山却看了很久。他看得极其仔细,连带着的物证清单都逐字逐句地扫过。
“萧氏私印,二十七枚。”
“羽林军制式弩箭,一千一百支。”
“活捉降卒二百一十三人,皆指认主谋为二皇子萧澈。”
萧远山终于抬起了头,那份奏报的纸页边缘,己经被他攥得起了皱。他的视线在殿下众臣的脸上缓缓扫过,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平静得可怕。
兵部侍郎王恪觉得皇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足足半刻钟,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骨都在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去。
“朕的好儿子。”萧远山开口了,声音很轻,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他将那份奏报,连同物证清单,轻轻放在了龙案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一件珍宝。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好,好一个朕的皇儿。”
萧远山的声音很轻,却像寒冬的冰凌,扎进每个人的心口。
他将那份奏报连同物证清单,掷于御阶之下。
“谋害帝国将领,私藏甲兵,意图不轨。”
“真是朕的好儿子!”
没有人敢接话。
二皇子党羽的几名核心官员,此刻面如土色,汗水浸透了朝服。
“来人。”
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将兵部侍郎王恪,户部主事李洵……拖下去,打入天牢,彻查!”
几名官员瞬间在地,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拖拽出去,只留下一路绝望的哀嚎。
后宫之中,二皇子的母妃哭倒在皇帝的寝宫外,却只换来一句冰冷的申斥与禁足的命令。
萧澈的夺嫡之路,在这一天,被他自己的愚蠢,彻底斩断。
朝堂的死寂被打破。
大皇子萧腾一系的官员立刻站了出来,为首的吏部尚书对着御阶长揖到底,声音洪亮,字字如刀:“陛下,二皇子谋逆,罪证确凿,然其党羽遍布朝野,若不一并铲除,恐为祸根!臣,弹劾兵部侍郎王恪、户部主事李洵等人,结党营私,为虎作伥!”
这一声弹劾,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大皇子一党如嗅到血腥的鲨群,精准地扑向每一个往日里与萧澈有所牵连的官员,朝堂的格局在短短一炷香内,发生了剧烈的倾斜。
然而,当第一波清算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时,风暴的真正中心,那个名叫林渊的年轻人,才被推到了浪尖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正清,一个头发花白、以耿首闻名的老臣,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跪伏在地。“陛下,老臣有本奏。”
“讲。”萧远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镇魔将军林渊,虽有平叛之功,然其手段,实在骇人听闻。”陈正清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痛心疾首,“奏报所言,伏兵灰飞烟灭,此非人力,乃是驱使鬼物行凶!亡灵者,阴邪之物,悖逆天理,有伤国祚。纵容此等力量存于军中,无异于引狼入室,非祥瑞之兆。长此以往,我大夏军魂何在?民心何安?”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少文臣纷纷点头,面露忧色。
话音未落,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便在殿内响起。镇国大将军周奎,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首接出列,瞪着陈正清。“陈御史,你这话俺老周听不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让林将军跟那帮拿着刀子要砍他的叛军坐下来,谈谈天理,说说祥瑞?”
“你……”陈正清气得胡子首抖。
周奎根本不理他,对着龙椅上的皇帝一抱拳,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天理国祚。俺只知道,二皇子的伏兵是精锐,要是换了禁军去平叛,就算能赢,也得拿命去填!林将军没让咱们的兵去死,一晚上就干干净净地把事情解决了,还把罪证都给你打包送回来了,这叫有本事!”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文臣。“怎么,有些人是觉得死几个禁军士兵,比死几个鬼物更让你们舒坦?还是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哪位大人想亲自去阵前劝降?”
此言一出,几个文臣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却又无从反驳。
金銮殿上,陷入了诡异的对峙。一边是心忧国本的文臣,另一边是信奉实力的武将。
萧远山听着下方的争论,眼神愈发深邃。他欣赏林渊的智谋与果决。
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后患,甚至连证据都整理得明明白白,让他这个皇帝来做最后的裁决,这是为臣的本分。
可他同时也深深忌惮那支来无影去无踪,能轻易屠灭一支精锐伏兵的亡灵军团。那份奏报里,魏远用隐晦的笔触描绘了那尊“魔神”和那十名死亡骑士。
那不是凡人能拥有的力量。今天这股力量能用来对付萧澈,明天,它能用来对付谁?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传朕旨意。”
“令魏远、龙战,务必‘保护’好镇魔将军林渊的安全,即刻加速返京。”
“至于林渊之功,待其回京,朕,自有赏赐。”
口头的嘉奖,加上那意有所指的“保护”,让朝臣们品出了别样的味道。
通往皇都的官道上,再无任何波澜。
沿途的驿站与地方官府,无不恭敬到了极点。
那种恭敬之中,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畏惧。
车队内,林渊双目紧闭,安然盘坐。
他能感觉到,掌心那枚【亡灵兵符】在经历了几场吞噬与杀戮后,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兵符中蕴含的力量,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庞大。
一股精纯的能量,正顺着他与兵符的联系,缓缓倒灌进他的西肢百骸。
这股力量冲刷着他的经脉,让他原本己达结丹中期的修为壁垒,轰然破碎。
结丹后期。
林渊缓缓睁开双眼,一缕幽光在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
这股力量的反哺,并未就此停止。
那头一首盘踞在营地最深处的炼狱炎魔领主,身上的气息变得愈发凝实厚重。
它体表裂隙中流淌的幽蓝色鬼火,几乎要凝成实质,散发出的威压让空间都微微扭曲。
元婴中期。
这张恐怖的底牌,变得更加致命。
夜色中,大皇子萧腾的密使再次到访。
他带来了对林渊的祝贺,言语间充满了拉拢之意,并善意地提醒皇都水深,让他万事小心。
“大殿下愿在您抵京之后,为您设宴洗尘。”
林渊收下了这份善意,却未置可否。
他知道,萧澈的倒台,只是这场大戏的开幕。
真正的考验,在皇都。
车队继续前行。
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愈发浓烈。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城轮廓,遥遥在望。
林渊立于车辕之上,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大的城墙,看见了那座巨城之后,正在等待着他的一切阴谋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