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污海启明

冰冷、粘稠、散发着刺鼻化学毒剂与有机质腐烂恶臭的污水,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吞噬了翻滚坠落的逃生舱。

砰——咚!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舱体在巨大的水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浑浊的污水瞬间覆盖了狭小的观察窗,隔绝了外界那撕裂苍穹的恐怖景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沉闷的撞击声——那是燃烧的穹顶碎片如同陨石般砸入这片污秽的海洋,激起狂暴的乱流和冲击波。

逃生舱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石子,在污浊的暗流中疯狂翻滚、沉浮。警报灯在浑浊的水光中闪烁,映照着舱内两张惨白的脸。莉莉紧咬着牙,那只完好的机械左手死死抓住舱壁的固定环,另一只垂着的机械右臂无力地晃动,断裂的线缆在污水中冒着细小的气泡。颜晓晴被巨大的力量甩在冰冷的舱壁上,烙印深处因剧烈震荡和冰冷污水刺激而再次翻江倒海,灰蝶的冰冷低语混合着污水的窒息感,如同湿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意识。

“咳咳…启动…推进器…”莉莉的声音被撞击和水压扭曲,她挣扎着用左手去够舱内的控制面板。

颜晓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集中精神对抗烙印的混乱。她透过被污水糊住的观察窗,在翻滚的间隙,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光源——那是穹顶巨大裂口投下的、被污水折射扭曲的星云光辉,以及镜湖市各处燃烧的火光。它们如同地狱深渊中模糊的灯塔,指示着方向。

“那边!”她嘶哑地指向光源的方向,那里应该就是排污管道通往镜湖市边缘海域的出口,也是离开这片死亡污水、重新进入燃烧城市的唯一路径。

莉莉的手指终于按下了推进器的按钮。

嗡……噗嗤…噗嗤…

逃生舱尾部传来一阵无力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推进器嗡鸣,喷出几股浑浊的气泡,却几乎没能提供任何有效的推力。引擎过载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该死…水冷循环…被碎片打穿了…”莉莉咒骂着,舱内弥漫起一股烧焦绝缘皮和冷却液泄露的混合怪味。逃生舱失去了动力,只能无助地被狂暴的污水乱流裹挟着,撞向巨大的沉没废墟和燃烧的坠落物!

一块扭曲的、燃烧着幽绿色火焰(似乎是某种被星云能量污染的合金)的巨大金属板,如同死神的铡刀,在乱流中迎面撞来!

“躲开!”颜晓晴瞳孔骤缩,烙印深处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混乱!她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控制面板,根本来不及思考,布满赤金纹路和幽绿光斑的手狠狠拍在一个手动姿态调节的应急按钮上!

烙印的力量——混杂着齐朗炽热的意志和灰蝶冰冷的污染——如同失控的电流,瞬间涌入逃生舱简陋的控制系统!

滋啦——!!!

整个控制面板爆出一片刺眼的火花!应急姿态喷射口猛地喷出高压气体,逃生舱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猛地侧旋!

轰!!!

燃烧的金属板擦着舱体边缘狠狠砸过,带起的水流冲击让舱体剧烈翻滚!舱壁被高温灼烤得吱吱作响,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和几道细密的裂纹,污水开始从缝隙中渗入!

“咳咳…你…”莉莉惊魂未定地看向颜晓晴,护目镜后的眼神复杂难明。刚才那股力量…绝非正常操作!

颜晓晴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冒着青烟的手掌。烙印的力量…似乎对机械系统产生了某种首接的、粗暴的干涉?是灰蝶污染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烙印本身的特性在极端环境下被激活了?烙印稳定度?那概念早己模糊,她只感觉到烙印深处赤金与幽绿的界限更加模糊,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掌控感伴随着剧痛滋生。

“没时间…解释了…”莉莉看着渗水的裂缝,声音带着决绝,“手动…划出去!目标…出口光…方向!”

没有选择。两人合力,用尽全身力气扳动舱内两个沉重的手动舵轮。逃生舱如同一个笨重的铁棺材,在污浊的暗流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着那微弱的光源方向挪动。每一次划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苦和烙印深处能量冲突的剧痛。燃烧的碎片、漂浮的尸体、扭曲的金属残骸不断从身边掠过,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污水的浑浊度似乎降低了一些,那指引方向的光源也变得更加清晰——那是镜湖市巨大排污口的边缘,连接着外面同样燃烧着的、被星云光芒染成诡异色彩的海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出口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的能量扫描波束,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污浊的海水,瞬间锁定了挣扎前行的逃生舱!

颜晓晴浑身汗毛倒竖!烙印深处灰蝶的冰冷意志瞬间变得异常活跃,甚至带着一丝…兴奋?它似乎对这种扫描波束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是‘摇篮’的…外围防御浮标!”莉莉的声音带着绝望,“它们被激活了!目标…锁定!”

话音未落,两道炽白的高能激光束撕裂污浊的海水,如同死神的标枪,精准地射向失去动力、如同活靶子般的逃生舱!

避无可避!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颜晓晴眼中赤金与幽绿的光芒疯狂交织!烙印深处那模糊的界限被死亡的威胁彻底打破!一种源自灰蝶污染本能的、对能量感知和操控的诡异能力,混合着齐朗烙印中某种狂暴的求生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

她猛地抬起那只烙印闪烁的手,并非指向射来的激光,而是狠狠按在舱壁上!意识中不再有“控制面板”的概念,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命令**:

*…偏转…!*

滋啦——!!!

一股混杂着赤金电弧和幽绿光流的狂暴能量,以她的手掌为中心,瞬间扩散至整个逃生舱外壳!舱体表面那些赤金纹路和幽绿光斑如同活过来的电路般疯狂闪烁!

射来的两道激光束在接触到舱体的瞬间,轨迹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干扰,擦着逃生舱的边缘射入后方的污水中,激起两团巨大的沸腾气浪!

“什么?!”莉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护目镜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这种程度的能量偏转…绝非现有科技!是烙印?还是那“杂讯”?!

颜晓晴下去,大口喘息,按在舱壁上的手掌一片焦黑,烙印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诡异的、能量被抽空的虚弱感。灰蝶的低语带着满足的嘶鸣:

*…力量…掌控…回归…*

“别发呆!划!”莉莉最先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吼着再次扳动舵轮!

逃生舱借着激光束冲击带来的水流推动,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巨大的排污口!

哗啦——!!!

刺鼻的恶臭瞬间被更加浓烈的硝烟、燃烧的臭氧和某种高维能量的冰冷气息取代!浑浊的污水被甩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却又如同置身炼狱!

她们冲出了镜湖市,置身于环绕城市的、同样沦为战场的污秽近海。海水被穹顶燃烧坠落的火焰、星云垂落的光束以及城市各处爆炸的火光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末日油彩。巨大的穹顶裂口如同天空的伤疤,冰冷的星云巨眼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正在崩塌的城市。那道最为粗壮的、连接星云与“摇篮”核心塔的光束,如同支撑天地的邪恶脐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而就在她们正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数个银灰色的、如同巨大金属水母般的浮标——正是刚才发动攻击的“摇篮”外围防御节点!它们冰冷的电子眼己经再次锁定了刚刚冒头的逃生舱,更多的激光炮口开始充能!

更糟糕的是,在更高处的空中,几个黑点正高速俯冲而来!是“摇篮”的快速反应无人机!显然,颜晓晴这个“信号灯塔”在离开“遗忘回响”的屏蔽后,她的位置如同黑夜中的篝火,瞬间暴露无遗!

“完了…”莉莉看着空中俯冲而下的黑影和海面上即将发射的激光炮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颜晓晴却死死盯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巨大光束,盯着光束尽头那座如同黑色尖碑般耸立在燃烧城市中心的“摇篮”核心塔。烙印深处,齐朗残留的共鸣脉冲在星云能量的刺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带着焦灼和召唤:

*…晓晴…!核心…碎片…!*

同时,灰蝶的意志也因靠近“摇篮”塔——那很可能是灰蝶母巢残留科技的最高结晶——而变得异常兴奋和活跃:

*…靠近…回归…母巢…吞噬…进化…*

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志在她烙印深处激烈碰撞,却诡异地指向了同一个目标——那座塔!

死亡的威胁,亲人的呼唤,宿命的吸引……所有的线头都汇聚于一点。

就在海面防御浮标的激光炮口光芒凝聚到顶点的瞬间,就在空中无人机即将进入攻击轨道的刹那——

颜晓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猛地拔出腰间的数据匕首!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压制匕首上那妖异的幽绿色光痕,反而主动引导烙印深处灰蝶的冰冷力量,如同燃料般注入匕首!

嗡——!!!

匕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而冰冷的幽绿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瞬间覆盖了她的手臂,甚至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微弱但凝实的幽绿色力场!

“莉莉!”颜晓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抓住我!别松手!”

她根本不给莉莉反应的时间,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将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匕首,刺向逃生舱那渗着污水的、布满裂纹的观察窗!

“你干什么?!”莉莉惊骇欲绝。

噗嗤!

匕首如同刺入黄油般,轻易洞穿了强化玻璃!幽绿色的光芒瞬间顺着裂纹疯狂蔓延!整个观察窗在幽绿光芒中迅速软化、溶解,形成了一个边缘流淌着粘稠绿光的破洞!

冰冷、污浊、带着辐射尘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

就在防御浮标的激光束即将发射,空中无人机的武器锁定完成的千钧一发之际——

颜晓晴抓住莉莉的胳膊(莉莉下意识地反手死死抓住她),带着那圈诡异的幽绿色力场,纵身从破洞中跃了出去!

没有落水。

那圈幽绿色的力场在接触海面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颜晓晴拉着莉莉,竟然如同踩在无形的平台上,稳稳地“站”在了波涛汹涌、燃烧着油污的海面之上!

幽绿色的光芒包裹着两人,如同一个信号隔绝器。海面上那些防御浮标的激光炮口光芒骤然熄灭,电子眼茫然地转动,似乎瞬间失去了目标锁定。空中俯冲的无人机也猛地拉高,扫描光束在海面上徒劳地扫过,仿佛两人根本不存在!

莉莉震惊地看着脚下荡漾的海水,又看向身边被幽绿光芒包裹、眼神冰冷而空洞的颜晓晴。她感觉到颜晓晴的手在微微颤抖,烙印深处赤金与幽绿的厮杀从未停止,维持这诡异的力场所需的代价,正疯狂透支着她的生命和精神。

“这…这是…”莉莉的声音干涩。

“灰蝶的…‘相位迷彩’…或者说…‘信息伪装’…”颜晓晴的声音如同从深渊传来,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冷静,“它们在数据深渊…就是这样隐藏的…用污染…欺骗系统的感知…时间…不多…”

她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穿透幽绿的光芒,死死锁定远方那座如同黑色獠牙般刺向星云巨眼的“摇篮”核心塔。塔身表面,此刻正流淌着无数细密的、与那连接天地的光束同源的乳白色能量流,如同活体的血管脉络。塔顶,一个巨大的、如同花苞般的能量结构正在缓缓张开,贪婪地汲取着星云垂落的恐怖能量。

“它在…进食…”颜晓晴喃喃道,烙印深处齐朗的共鸣脉冲在塔身能量流的刺激下,变得如同心脏搏动般清晰而痛苦。

她不再犹豫,拉着莉莉,迈开脚步。

在燃烧的污秽之海上,在崩塌的苍穹之下,在冰冷的星云巨眼注视之中,两个渺小的身影,包裹在一层不祥的幽绿色光芒里,踏着波涛,如同行走在通往地狱的冥河之上,一步一步,向着那座正在吞噬一切的黑色巨塔走去。

目标——“摇篮”核心。

无论里面等待她的是哥哥的碎片,还是孵化完成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