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警车后座,如同移动的铁棺。闪烁的红蓝警灯透过车窗,在陈默苍白麻木的脸上投下诡谲的光影。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左肋和后背撕裂般的剧痛,但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U盘消失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他亲眼看着警察翻遍了背包,空空如也。是什么时候?在仓库搏斗中撞飞背包时掉落了?还是在车上……甚至更早,在他拿到地址之前,证据就己经被母亲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了?一股深沉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母亲……沈静姝……她的网,比他想象的更密、更早、更无孔不入!
没有证据。指控沈静姝,就像用鸡蛋碰石头。他现在唯一能“指控”的,是自己——非法闯入、暴力伤人(锤击杀手手臂)、还涉嫌……干扰警方办案?甚至,那个杀手逃脱了,张强这个唯一的污点证人,在母亲滔天的权势面前,随时可能翻供、反咬,甚至……永远闭嘴!
警车驶入分局大院。刺眼的探照灯下,陈默被粗暴地带下车。冰冷的夜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周围是警察们警惕、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毕竟,一个“体面”的医生深夜出现在那种地方,还卷入持枪杀人现场?)的目光。
“陈医生,这边请。”一个年轻警察的语气还算客气,但动作不容置疑。
他被带进一间灯光惨白的审讯室。金属椅子冰冷坚硬。手铐被暂时解开,但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勒痕。负责审讯的,正是仓库里那个面容冷峻的警官,姓赵。
赵警官坐在对面,眼神锐利如鹰隼,将一叠笔录纸放在桌上。
“姓名。”
“陈默。”
“职业。”
“‘臻容’整形医院,执业医师。”
“说说吧,陈医生,”赵警官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深更半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城西那个废弃仓库?还卷入一场持枪谋杀未遂的现场?”
陈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火烧火燎。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我去找张强。”他声音嘶哑,“为了七年前那场车祸。林晚的车祸。”
“林晚?”赵警官翻看手头的资料,“就是‘臻容’VIP病房那位面部严重毁容的伤者?”
“是。”陈默首视着赵警官的眼睛,尽管那目光锐利得让他心惊,“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谋杀未遂!幕后主使是沈静姝!我的母亲!张强是执行者,他收了钱!”
“沈静姝?”赵警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陈医生,指控自己的母亲买凶杀人,这可不是小事。证据呢?”
“证据……”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感再次袭来,“我有!我调查了张强的资金流水,有不明大额现金存入!还有那家雇佣他的运输公司,背后股权穿透指向我母亲名下的慈善基金会!所有证据都在一个物理加密U盘里!就在我的背包里!可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它不见了!在仓库里不见了!一定是那个杀手!或者……是你们的人……”
“陈医生!”赵警官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严厉,“注意你的言辞!我们依法搜查,全程记录!背包里除了急救用品、手机、现金,没有你说的U盘!你现在是在指控警方吗?”
陈默被噎住,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多么像一个走投无路、胡乱攀咬的疯子!
“我没有指控警方……”他艰难地喘息,“但U盘确实存在!它消失了!是有人不想让它出现!张强!张强知道一切!你们审他!他收过钱!他……”
“张强我们会审。”赵警官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冰冷,“但据他初步供述,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沈静姝!他只说今晚突然有人闯进他家(仓库是他的住所),把他绑起来要杀他灭口!而紧接着,你也闯了进去,还和那个杀手打了起来!陈医生,这听起来,更像是你和那个杀手……在争夺什么?或者,你才是那个去灭口的人?因为张强掌握了对你不利的证据?”
“荒谬!”陈默猛地站起来,牵动伤口,痛得他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愤怒地嘶吼,“我是去救他!去阻止灭口!去拿证据!那个杀手才是沈静姝派去的!”
“坐下!”赵警官厉声喝道,“冷静点!你说的这些,有证据支撑吗?除了你的一面之词?还有你出现在那个仓库的动机?你一个堂堂的顶尖整形医生,有什么理由深更半夜跑去那种地方找一个货车司机?就为了七年前一场己经定案的单方事故?”
“因为林晚!”陈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悲鸣,“因为那场车祸毁了她!毁了她的脸!毁了她的记忆!那是谋杀!我必须知道真相!我必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痛苦。
审讯陷入了僵局。赵警官显然不信他关于沈静姝的指控,反而对他出现在仓库的动机和行为充满了怀疑。他被要求详细交代从离开医院到抵达仓库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如何得知张强的地址(他含糊其辞,只说是“私人调查渠道”)。时间在冰冷的问答和反复的质疑中缓慢流逝。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让陈默几近虚脱。
就在审讯焦着、陈默几乎要绝望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年轻警员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异样:“赵队,有情况。刚接到市局转过来的紧急协查通报。还有……‘臻容’医院那边也出事了。”
赵警官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市局?紧急协查?“臻容”出事?难道是……林晚?!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母亲动手了?!她要对林晚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默被独自留在冰冷的审讯室里,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伤口在警服粗糙的布料下隐隐作痛,但都比不上心头那灭顶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赵警官回来了。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陈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你涉嫌谋杀张强的嫌疑,暂时无法排除。另外,根据市局紧急协查通报,以及我们刚刚接到的医院报案……你现在是另一起重大案件的重要嫌疑人。”
陈默的心跳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赵警官。
赵警官将那个证物袋放在桌上,推到陈默面前。袋子里,是一个小巧的、被踩得有些变形的……物理加密U盘!外壳上还沾着灰尘和……一点暗褐色的、疑似干涸的血迹!
“我们在追击那个杀手逃跑路线的巷子里,发现了这个。”赵警官的声音冰冷,“就在距离仓库后门不远的一个污水沟旁边。初步判断,是在搏斗或逃跑过程中掉落的。”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U盘!是那个U盘!它没丢!它掉在了杀手逃跑的路上!
一股巨大的、死灰复燃般的希望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喊出来!
然而,赵警官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瞬间冻僵!
“但是,”赵警官的声音如同寒冰,“这个U盘,被技术科紧急破解了部分内容。里面的确有张强的异常资金流水记录,也有那家运输公司的背景资料。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陈默瞬间惨白的脸上,“最关键的那份,指向沈静姝女士慈善基金会的股权穿透文件,被篡改了!”
“篡改?”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的。”赵警官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冰冷的怀疑,“那份文件被植入了指向另一个人的信息——指向你,陈默医生!上面有你的加密电子签名痕迹!显示是你个人通过离岸公司操控了那家运输公司,并通过它向张强支付了所谓的‘封口费’和‘行动经费’!而汇款时间,就在车祸发生前一周!”
轰——!
陈默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瞬间天旋地转!
篡改!指向他?!他的电子签名?!
“不可能!这是诬陷!是沈静姝!是她的人篡改了文件!嫁祸给我!”陈默猛地站起来,失控地嘶吼!巨大的愤怒和冤屈让他浑身颤抖!
“安静!”赵警官厉声喝止,“诬陷?嫁祸?陈医生,证据呢?U盘是在杀手逃跑路上发现的,里面的文件指向你!而就在刚才,‘臻容’医院报案,你办公室的私人电脑主机硬盘被暴力拆除盗走!技术科初步勘察,破坏手法专业,目标明确!而你的电脑里,很可能就有操作记录,能证明那份文件的来源和修改痕迹!现在,电脑没了!唯一的物理证据U盘指向你!你怎么解释?”
赵警官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
U盘掉在杀手逃跑路线……文件被篡改指向他……办公室电脑被暴力盗走……
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
这根本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他的死局!母亲不仅抹掉了指向她的证据,更用最狠毒的方式,将所有的罪责和嫌疑,完美地转嫁到了他的头上!那个杀手,不仅负责灭口,更负责在逃跑时“恰到好处”地遗落这个被篡改的U盘!而盗走他办公室电脑的人,彻底断绝了他自证清白的可能!
他现在,从一个试图揭露真相的医生,瞬间变成了买凶杀人、意图灭口、并试图嫁祸给自己母亲(虽然未遂)的头号嫌疑人!所有的证据链,都开始对他形成致命的合围!
“我没有……不是我……”陈默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椅子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着证物袋里那个沾着污迹和血迹的U盘,看着赵警官眼中那越来越浓的怀疑和冰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寒意,彻底将他吞噬。
母亲沈静姝……她不仅是要捂住真相,更是要将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也一起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用最彻底的方式,永绝后患!
而林晚……“臻容”报案……她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警员神色匆匆地进来,在赵警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陈默,”赵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人的力量,“‘臻容’创伤心理干预中心刚刚传来消息。林晚小姐……在苏澜医生进行深度引导治疗时,受到强烈刺激……她……”
赵警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艰难地说道:“……她指认你,陈默,是七年前那场导致她父亲病重、迫使她离开的悲剧的‘元凶’!她说……是你和你母亲,用她父亲的命,逼她离开!她还说……她在天台上,听到了你母亲亲口承认这一切!而今晚仓库里发生的事……她……她在混乱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说……‘陈默要杀人了’!”
轰隆——!
陈默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林晚……记起来了!记起了七年前的背叛!记起了天台上的绝望!甚至……她可能通过某种混乱的感应,将仓库里针对张强的灭口,扭曲地“感知”成了他要杀人!
在母亲精心编织的、将他钉死在罪恶柱上的证据链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份来自受害者本人的、血泪控诉般的“指认”!
来自他拼尽一切想要保护、想要赎罪的林晚的……指认!
冰冷的手铐,再次“咔嚓”一声,铐上了他颤抖的手腕。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沉重,更加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彻底锁死在绝望的地狱最底层。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那朵深埋于林晚皮肉之下、象征着过往与伤痛的蓝花楹,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彻骨的绝望,在黑暗的记忆深渊里,无声地凋零、碎裂。而陈默自己,则被这滔天的巨浪彻底吞噬,沉向那无光的、名为“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