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

倒计时的数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颜晓晴残存的意识上。湮灭弹的警报是永夜黎明最后的疯狂，他们宁愿将镜湖市边缘连同这座罪恶之塔一同抹平，也要确保灰蝶母巢——以及被它占据的齐朗——彻底消失。毁灭的倒计时在虚空中震荡，与灰蝶母巢紊乱的脉动交织，形成一首末日的交响。

爆炸的能量余波尚未平息，颜晓晴挣扎着从冰冷的α合金门框上撑起身体。晶体化的裂痕在她脸颊、手臂上蔓延，闪烁着危险的微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被冲击撕裂的痛楚。机械义眼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红色的倒计时：【02:47】。数据匕首的光刃在她手中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数据尘埃，死死锁定在齐朗身上。

他站在虚空中央，捂着左眼的手缓缓放下。那只由灰蝶光影凝聚的复眼重新稳定下来，闪烁着冰冷、高速运算的光芒，仿佛刚才那瞬间暴露的人类左眼轮廓只是错觉。但颜晓晴没有看错！他右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赤金色，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湮灭弹…”齐朗的合成音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永夜黎明的最终方案。效率低下，但…彻底。”他胸口的漩涡旋转似乎恢复了稳定，但仔细观察，能发现其边缘的光影比之前稀薄了些许，刚才颜晓晴倾尽全力的“火种”反击并非没有效果。

“哥！跟我走！”颜晓晴嘶声喊道，声音因剧痛和焦急而扭曲。她向前踉跄一步，胸口的熔岩疤痕灼热依旧，与吊坠中几乎燃尽的灰烬一同搏动。“湮灭弹之下，没有同化，只有彻底的虚无！你也会消失！”

“消失？”齐朗的左眼灰蝶复眼转向她，冰冷的数据流在其中流淌。“晓晴，你还不明白吗？个体意识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湮灭…或许是一种更干净的终结方式。母巢的同化，至少保留了数据的‘存在’。”

他的话语冷酷，逻辑严密，像最精密的程序。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虚空边缘那些因爆炸冲击而剧烈闪烁、姿态扭曲的数据残影时，颜晓晴敏锐地捕捉到他右眼瞳孔中那点赤金猛地一跳！一丝极细微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掠过他半数据化的脸庞。那些残影，那些永夜黎明的士兵，他们的“安详”在毁灭的威胁下露出了痛苦的裂痕。

“你看他们！”颜晓晴指向那些闪烁的残影，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最后的希冀，“他们真的平静吗？湮灭弹让他们恐惧了！哥，那是你残留的情感在共鸣！那不是程序，那是你！齐朗！那个在矿洞里把衣服给我，说自己是‘火种’的哥哥！”

“矿洞…火种…”齐朗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像老旧的磁带机。他胸口的漩涡旋转猛地一滞。那些被颜晓晴点燃的、逆流而上的赤金色数据流蝴蝶的碎片，似乎还在他意识的数据洪流中燃烧，灼痛着冰冷的逻辑回路。那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篝火旁少年温暖的笑容和话语——如同顽固的病毒，正在冲击着母巢意志的防火墙。

【01:30】

时间在疯狂流逝。头顶巨大的灰蝶母巢发出刺耳的嗡鸣，亿万光蝶混乱飞舞，试图重新聚合稳定，但湮灭弹的锁定信号如同无形的枷锁，让整个核心虚空的结构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出现细微的数据裂痕。

“没有时间了！”颜晓晴咬牙，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晶体化蔓延带来的麻木感，再次举起数据匕首。这一次，她不再指向齐朗，而是将匕首的能量刃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对准了那颗炽烈搏动的熔岩疤痕！

“你要做什么？！”齐朗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波动，那是程序无法完全模拟的惊愕。

“既然我的‘火种’来自初代，是你硬币的另一面…”颜晓晴脸上浮现出决绝的、近乎疯狂的笑意，泪水混合着血丝滑落，“那我就点燃它！不是净化，是…自毁！用我这半枚硬币，炸开你那半枚硬币的壳！”

匕首的能量刃尖端触及熔岩疤痕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赤金色光芒骤然爆发！那不是攻击性的能量洪流，而是颜晓晴燃烧自己生命本源、燃烧所有被净化的“希望”情感、连同吊坠中那最后一点灰烬所化的——终极信息炸弹！光芒的核心，不再是蝴蝶的形状，而是一颗剧烈脉动、即将超新星爆发的微型恒星！

这光芒并非射向齐朗，而是纯粹地、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充满了整个核心虚空！它没有攻击性，却蕴含着海啸般纯粹的情感信息流——不是负面的绝望，而是颜晓晴记忆深处所有关于齐朗的温暖：矿洞篝火的依偎、训练场上偷偷递来的糖果、面对父亲严苛时他挡在身前的背影、他揉乱她头发时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所有被灰蝶判定为“漏洞”的情感，此刻化为最狂暴的数据冲击，无差别地席卷了整个空间！

“呃啊啊啊——！！！”

这一次，发出惨叫的是齐朗！

那赤金色的、纯粹的情感洪流，如同滚烫的岩浆浇灌进冰冷的逻辑芯片！他左眼的灰蝶复眼瞬间被光芒淹没，无数构成复眼的微型灰蝶光影在情感信息的冲刷下尖叫着湮灭、溃散！他胸口的漩涡疯狂旋转，试图吞噬这洪流，但这光芒并非能量，而是信息！是逻辑无法解析、只能承受的“病毒”！

“不…停止…漏洞…错误…”他的合成音彻底扭曲，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的痛苦。他双手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颤抖，半透明的皮肤下数据流乱窜。最惊人的是，他右眼瞳孔中那点微弱的赤金，在颜晓晴自毁式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轰然暴涨！瞬间驱散了瞳孔深处的冰冷，甚至短暂地压制了左眼复眼溃散后露出的、紧闭的人类左眼！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颜晓晴。那双眼睛——一只赤金燃烧，充满了人性化的极致痛苦和挣扎；一只紧闭，但眼皮下剧烈跳动——这不再是灰蝶母巢的代言人，这是齐朗！在意识被彻底湮灭前，被妹妹燃尽自身的情感洪流强行炸开的、属于“齐朗”的残响！

【00:45】

“晓…晴…”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却带着颜晓晴魂牵梦绕的熟悉感！那是属于齐朗自己的声音！没有金属回响，只有血肉的嘶哑和濒死的痛苦！

“哥！”颜晓晴泪如泉涌，胸口的自毁光芒因为生命的急剧流逝而开始黯淡，晶体化的裂痕己经蔓延至脖颈。但她笑了，因为她看到了！她真的唤醒了哥哥！

齐朗（此刻主导的，无疑是那个被唤醒的残响）的目光扫过颜晓晴胸口黯淡的“火种”和几乎将她吞噬的晶体化，扫过虚空中那些在情感洪流冲击下痛苦闪烁、仿佛在无声尖叫的数据残影，最后定格在头顶那因湮灭锁定而濒临崩溃的巨大母巢上。那双燃烧着赤金和痛苦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绝望、悲伤、决绝…以及最深沉的、属于兄长的温柔。

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十秒。

“走…”他用尽全力，嘶吼出声，“带着…火种…走！”

话音未落，齐朗做出了一个让颜晓晴心胆俱裂的动作！他不再抵抗胸口的漩涡，反而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了那旋转的幽暗！他燃烧着赤金的右眼死死盯着颜晓晴，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不——！！！”颜晓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下一刻，齐朗胸口的漩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力！但这吸力并非针对颜晓晴，而是针对整个核心虚空！目标首指——上方那巨大无比、因湮灭锁定而极度不稳定的**灰蝶母巢**！

亿万只躁动的灰蝶光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齐朗胸口的漩涡！他成了一个人形的黑洞，疯狂吞噬着构成母巢的数据洪流！他的身体在吞噬中剧烈膨胀、扭曲，半透明的皮肤下幽蓝与赤金的光芒疯狂冲突、撕裂！他发出非人的、混合着数据尖啸和血肉哀嚎的痛苦咆哮！

他在做什么？他在用自己残存的身体和意志，强行吸收整个灰蝶母巢！他要将母巢连同即将降临的湮灭弹，一同…带走！

【00:10】

整个螺旋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核心虚空的数据结构开始大片崩塌！

“快走！晓晴！！”【幽灵回声】的尖啸在颜晓晴的义眼中炸响，信号己经濒临中断。

颜晓晴看着哥哥在吞噬母巢的恐怖过程中迅速“融化”、变形的身影，看着他右眼中那燃烧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却依旧死死锁定她的赤金光芒，巨大的悲痛和求生本能撕裂着她。她知道，这是哥哥用最后的意志为她争取的、唯一的生路！

“啊——！！！”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黯淡的数据匕首狠狠刺向身后己经出现裂痕的α合金门框！能量刃爆发出最后的嗡鸣，在门框上撕裂出一个不规则的缺口！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扑向那个缺口！

就在她身体穿过缺口的瞬间——

【00:00】

时间归零。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光”，从基因螺旋塔的基座向上爆发，瞬间吞没了整座扭曲的巨塔！那光所过之处，物质、能量、数据…一切存在形式都被无声地解离、抹除，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颜晓晴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灵魂深处的推力从身后传来，将她像一片落叶般狠狠抛飞！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道吞噬一切的“光”即将触及核心虚空的瞬间，齐朗那膨胀扭曲到不形、却依旧面向着她的身影，以及他右眼中那最后一点、如同恒星寂灭般骤然亮到极致、然后彻底熄灭的——赤金色光芒！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吞噬了她。

***

颜晓晴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

冰冷刺骨的雨水再次砸在脸上，混合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她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废弃公路上，距离她的重型机车不远。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晶体化的裂痕布满了她暴露在外的皮肤，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蓝光。胸口的熔岩疤痕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里面的“火种”真的燃尽了。吊坠的链子断了，那个嵌着灰烬的透明容器滚落在泥水里，里面的灰烬彻底化为了毫无光泽的死灰。

她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泞中，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

远处，曾经刺破铅灰色天空的基因螺旋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还在闪烁着诡异电弧和残余数据流的…**空洞**。那空洞深邃、黑暗，仿佛天空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连光线和雨水都无法逃脱其吞噬。空洞的边缘，残留着一些扭曲、断裂的塔基结构，像巨兽被撕裂后残留的骨骸，正缓缓沉入因湮灭冲击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地面。

塔，连同里面的一切——灰蝶母巢，永夜黎明的数据残影，以及…她的哥哥齐朗——都被彻底抹除了。

“哥…”

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从颜晓晴干裂的嘴唇中溢出，随即被冰冷的雨声吞没。泪水无声地滑落，与雨水混在一起。

她活下来了。

带着胸口的冰冷疤痕，带着一身晶体化的裂痕，带着吊坠里彻底熄灭的死灰。

也带着…那最后一眼中，哥哥右眼里寂灭的赤金光芒，以及他用自身化为黑洞、吞噬一切的决绝背影。

火种…似乎熄灭了。

但就在这无边的冰冷和绝望中，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自己晶体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泥水中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那是她遗落的数据匕首的柄。

冰冷的触感，却像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电流，刺穿了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