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反复冲刷着齐朗的意识。林雨柔怨毒的诅咒犹在耳边,却远不及灵魂深处那根冰冷弦线上传来的、颜晓晴无声悲恸的万分之一沉重。那滴滑落的泪,仿佛不是落在枕巾上,而是首接滴落在他心口,灼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不能……不能这样……”
嘶哑的气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几乎微不可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碴,胸腔的钝痛牵扯着全身每一根神经。但他体内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无声的呐喊——离开这张病床!靠近她!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了胸口的刀口和脆弱的脏器,剧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再次响起!门外的保镖立刻推门查看,但见齐朗只是痛苦地蜷缩着,并未有其他异动,便又退了出去,只当是病人无意识的痛苦反应。
警报声如同鞭子,抽打着齐朗昏沉的神经。他不能惊动外面的人!他必须靠自己!
趁着剧痛带来的短暂清醒,齐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手,死死抠住了病床冰冷的金属护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他一点点地,挪动着自己沉重如山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剧痛和肺部的窒息感,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呃……”压抑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在干燥的沙滩上绝望地扭动、挣扎。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如同酷刑。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沉重得如同不属于他。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支撑着他破碎的躯体:晓晴……她在被抽走生命……她在哭……
终于,在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他的一条腿,沉重地挪到了床沿之外,脚趾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地板。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脚心首冲头顶,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就是现在!
他猛地松开抠住护栏的手,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倾泻而下!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疯狂地尖叫起来,门外的保镖再也无法无视,猛地推门冲了进来!
“齐先生!”
“快!叫医生!”
保镖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但齐朗的意识却在剧痛的极致边缘,捕捉到了另一端的“弦”。那冰冷的弦线在他摔落的瞬间,剧烈地、前所未有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惊骇、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心痛的洪流,顺着弦线汹涌而至!
她感觉到了!她感觉到了他的坠落!
这感知像一剂强心针,刺入他濒临熄灭的意识。保镖试图将他扶起的手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挥开。
“别……碰我!”他嘶吼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用手肘撑地,无视保镖的劝阻和身体的哀鸣,拖着完全不听使唤的下半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一寸寸地……爬去。
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痕,是冷汗、血丝和挣扎的印记。昂贵的病号服被磨破,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楚。每一次拖行,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滚。保镖被他的疯狂和眼神中的狠厉震慑,竟一时不敢强行阻拦,只能焦急地跟在旁边,徒劳地喊着“齐先生,您不能这样!”
走廊的灯光刺眼而冰冷。距离颜晓晴的病房,不过十几米。这短短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VIP病房内。
那声沉闷的坠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属于齐朗的剧烈痛苦,如同惊雷在颜晓晴混沌的意识深处炸开!顺着那根冰冷的生命之弦,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撞击、骨骼的哀鸣、内脏的震荡……以及那股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毁的决绝!
“朗……!”一个无声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迸发,撕裂了沉重的黑暗和身体的麻木。
前所未有的惊惧和心痛瞬间攫住了她!比她自己濒死的感觉更强烈!他在做什么?!他疯了吗?!
那股强烈的情绪波动,竟奇迹般地冲破了身体的极限禁锢!她沉重的眼皮猛地掀开,涣散的瞳孔剧烈收缩,努力想要聚焦。身体深处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让她拼命地、艰难地想要转动脖颈,看向门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一股微弱却极其执拗的力量,从外面……顶开了。
一个身影,几乎是匍匐着,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门口的地板上。
是齐朗。
月光和走廊的光线交织着落在他身上。他头发凌乱,沾满冷汗和灰尘,脸色灰败如纸,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昂贵的病号服在拖行中破烂不堪,露出的手肘和膝盖一片血肉模糊。他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的颜晓晴!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颜晓晴的瞳孔里,映着他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惨烈。那不顾一切爬过来的身影,比她感受到的任何痛苦都更首接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心痛,让她瞬间忘记了自身的虚弱和痛楚,忘记了死亡的阴影。
而齐朗的眼中,只有她。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那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以及,那根连接着他们、此刻正因他剧烈的动作而疯狂震颤的、无形的“弦”!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生命之火是如何的微弱!看到了她为维系他而承受的代价!
“不……”齐朗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是绝望,是乞求,是锥心刺骨的痛。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她的方向,又挣扎着挪动了一寸。染血的手指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目的痕迹。“停下……晓晴……求你……”
保镖和闻讯赶来的护士、医生终于冲到了门口,却被眼前这震撼而惨烈的一幕钉在了原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又如此执着的求生……或者说,求死?为了靠近另一个人而将自己彻底碾碎?
颜晓晴看着地上那个为了阻止她而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汹涌的痛苦和近乎卑微的乞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那冰冷的生命之弦,此刻却传递着齐朗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意志——他不接受!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她以这种方式“救”他!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了冰冷的桎梏,从颜晓晴干涸的眼眶中汹涌滑落。不再是无声的悲恸,而是带着灼热的温度。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尽所有力气,对着他,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摇了一下头。
不要过来……不要再伤害自己……
然而,就在她摇头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根连接着两人的、无形的生命之弦,在两人情绪激烈碰撞到极致的这一刻,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它不再只是传递情绪和生命力,而是猛地爆发出一种强烈的、实质般的共鸣!
嗡——!
一种只有齐朗和颜晓晴能感知到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同时在两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冰冷的弦线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这根滚烫的弦线,双向地、狂暴地冲刷进对方的意识!
不再是零散的碎片!
不再是模糊的情绪!
是记忆!是感知!是……灵魂深处最真实、最本源的部分,被这狂暴的共鸣强行撕扯开,赤裸裸地呈现给对方!
齐朗的脑海中,不再是孤儿院大火的模糊画面,而是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更加具体、更加令人窒息的场景:
滚烫!空气灼烧着皮肤和肺叶的剧痛!
浓烟!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浓烟钻入鼻腔!
巨响!头顶传来令人魂飞魄散的断裂声!
视角!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小女孩惊恐放大的瞳孔——那是幼年颜晓晴的眼睛!视线里,一根燃烧着烈焰的巨大梁柱,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他”(实则是幼年颜晓晴)当头砸下!而“他”(幼年的自己)正被一股力量狠狠推出!那股力量……来自那双惊恐眼睛里爆发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剧痛!紧接着,是骨骼碎裂、内脏挤压的灭顶之痛!以及被烈焰舔舐的灼烧感!这痛苦如此真实,仿佛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这是……颜晓晴当时的感受?!
与此同时,颜晓晴的意识也被汹涌的洪流淹没:
黑暗!冰冷、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齐朗在病床上无数次被死亡阴影笼罩时的感知。
沉重!身体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心脏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伴随着濒临碎裂的恐惧。
恐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失去她的巨大恐慌!这恐慌如此强烈,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执念!一个反复回荡的、如同诅咒般的声音:“找到她……保护她……不能让她再为我受伤……”这执念贯穿了他昏迷的日日夜夜,是他挣扎着醒来的唯一动力!
破碎!还有那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和愧疚,如同冰冷的深渊,要将他自己彻底埋葬。
轰——!
灵魂层面的海啸席卷而过!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这狂暴的冲击推到了彻底熄灭的边缘!
“快!救人!”
“注射镇静剂!”
“抬担架!”
医生和护士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冲上前。保镖七手八脚地试图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齐朗抬起。而颜晓晴的心电监护仪上,心率曲线骤然跌入谷底,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地上齐朗那只染血的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五指痉挛般地、徒劳地朝着颜晓晴病床的方向,虚空地……抓了一下。
而那根无形的弦线,在爆发了毁灭性的共鸣后,并未断裂,反而在两人濒死的昏迷中,诡异地……稳定了下来。它依旧冰冷,却不再传递汹涌的痛苦洪流,只剩下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同步的……搏动。仿佛两颗破碎的心脏,在无边的黑暗里,被迫以同一种濒死的频率,微弱地……共振。
月光依旧清冷,洒在两个被强行拖入更深层地狱的灵魂身上。无形的羁绊,在毁灭性的碰撞后,以一种更残酷、更深入骨髓的方式,牢牢地焊死在一起。前路,只剩下更深的绝望,或是……一线无法预料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