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针,深深扎进颜晓晴的灵魂深处,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呼吸。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病床的金属边框,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撕裂胸腔的悲鸣。巨大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世界只剩下齐朗那双写满陌生与困惑的眼睛,以及心电监护仪那无情而规律的“嘀嗒”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护士和闻讯赶来的医生迅速围拢到病床边,进行初步的检查和询问。
“齐先生,您感觉怎么样?头痛吗?能看清我吗?” 医生温和地询问,同时进行着简单的神经反射测试。
齐朗的目光艰难地跟随着医生的动作,眉头紧锁,显然承受着剧烈的头痛。他尝试回答,声音虚弱沙哑:“头…很痛…晕…这是…医院?” 他的眼神扫过医生和护士身上的白大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虚弱,“我…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
“您出了严重的车祸,昏迷了十多天。” 医生言简意赅地解释,避免过多刺激,“现在刚醒,感觉不适是正常的。您还记得车祸前的事情吗?或者…您自己的名字?家人?”
齐朗闭上眼,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的碎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几秒钟后,他痛苦地摇头,声音带着挫败和恐慌:“齐…朗?我的名字?…车祸…想不起来…头好痛…什么都…很模糊…”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的无助和恐惧更加浓烈,像一个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孩子。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同情和职业化的冷静。主治医生转向依旧瘫坐在地、如同被抽去魂魄的颜晓晴,眼神复杂:“颜小姐,您也看到了,齐先生目前的情况,符合我们之前对逆行性遗忘的判断。他失去了相当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全部的个人记忆。认知功能也受到很大影响,需要漫长的恢复和复健。”
颜晓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齐朗脸上。他因头痛而紧蹙的眉头,他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安和恐惧,都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这不是她熟悉的齐朗。她的齐朗,是强大的,是深情的,是即使痛苦也会对她展露温柔或愤怒的…而不是眼前这个,用全然陌生的、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的目光看着她的…陌生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是林雨柔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她看到病床上睁着眼睛的齐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朗朗!你醒了?!天啊!太好了!!” 她快步冲到床边,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激动和如释重负。
奇迹般的!
当齐朗的目光落在林雨柔脸上时,那层厚重的陌生感竟然出现了一丝松动!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涟漪般的熟悉感!虽然依旧带着迷茫,但他没有像面对颜晓晴时那样流露出本能的警惕和抗拒,反而是一种努力辨认的困惑。
“你…” 齐朗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那份冰冷的疏离,多了一丝不确定的探寻,“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费力地思索着,头痛似乎都因为这微弱的熟悉感而减轻了一丝。
林雨柔瞬间僵住了!巨大的惊愕让她脸上的惊喜凝固。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彻底灰败下去的颜晓晴,心头猛地一沉!
“朗朗,是我啊!雨柔!林雨柔!” 她急忙凑近,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我们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你记得我吗?一点点?”
“林…雨…柔?” 齐朗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在林雨柔脸上反复逡巡,似乎在努力调动着残存的记忆碎片。最终,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潜意识里的信任:“不…太记得…但…感觉…你…不是坏人…有点…熟悉…”
“太好了!太好了!有熟悉感就好!这是好的开始!” 林雨柔激动得眼眶发红,她紧紧握住齐朗没有输液的手,试图传递力量。她完全忽略了身后颜晓晴那瞬间变得更加死寂的眼神。
这微弱的、仅对林雨柔产生的熟悉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颜晓晴的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他连一点点的熟悉感都不肯给她?!她才是他刻骨铭心爱过的人啊!难道他大脑受损的区域,偏偏精准地抹去了所有关于“颜晓晴”的印记,只留下一些与强烈爱恨无关的、关于童年玩伴的模糊感知?
巨大的不公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颜晓晴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靠近病床,试图再次靠近他,哪怕只是让他再看自己一眼。
“朗朗…”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到极致的乞求,“你再看看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是晓晴…颜晓晴啊…”
然而,当她的身影再次进入齐朗的视野时,他刚刚因林雨柔而略微放松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排斥和抗拒**!他的身体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尽管动作虚弱,但那意图躲避的姿态却无比清晰!
“别…别过来!” 齐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惊惶和厌恶,眼神锐利地刺向颜晓晴,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不解的敌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首在这里?!为什么…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 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颜晓晴的靠近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头痛似乎也加剧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眉头拧成了死结。
“医生!护士!让她走!让她出去!” 齐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虚弱却异常坚决。他甚至试图挥手驱赶,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仪器线缆。
“齐先生,冷静!冷静!” 护士连忙安抚,同时用眼神示意颜晓晴。
林雨柔也愣住了,她看着齐朗对颜晓晴那近乎生理性厌恶的反应,又看看颜晓晴瞬间惨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如刀绞。“朗朗,她…”
“出去!让她走!” 齐朗再次低吼,眼睛紧闭,拒绝再看颜晓晴一眼。
颜晓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最后一丝支撑她的力量被彻底抽空。她看着病床上那个抗拒她如洪水猛兽的男人,听着他那冰冷的驱逐令,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瞬间将她冻僵!
她做了什么?
她不过是深爱着他,不过是悔恨莫及,不过是守着他从鬼门关爬回来…
可在他初醒的认知里,她却成了一个让他“很不舒服”、需要被立刻驱逐的…“凶徒”?
爱人成陌路己是锥心之痛。
陌路成“凶徒”,更是将这份痛苦推向了荒谬而残忍的极致!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颜晓晴低声道:“颜小姐,病人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认知也极度混乱,您的存在似乎对他造成了强烈的负面刺激。为了他的恢复,请您…暂时先离开病房吧。等我们给他用了镇静剂,情况稳定一些再说。”
离开?
离开这个她守了无数个日夜、用血泪和生命祈祷的地方?
离开这个她深爱的、却视她如瘟疫的男人?
颜晓晴的身体晃了晃,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死寂和荒芜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紧闭双眼、对她充满排斥的身影。
然后,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踉跄着退出了病房。
沉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医生护士安抚的声音,隔绝了林雨柔焦急的低语,也隔绝了那个她拼尽一切想要唤回的男人。
走廊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更刺骨。她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次,她没有哭。
泪水似乎己经在那一声声“你是谁”和“让她走”的驱逐中彻底流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荒谬。
她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孤魂,守着那扇紧闭的门,门内是她用尽生命去爱的人,而那个人,却在初醒的混沌中,将她错认成了…需要被驱逐的“凶徒”。
沉沦的钟摆,在错位的认知深渊里,发出了令人齿冷的、带着荒诞剧色彩的悲鸣。遗忘的深渊之下,是更深、更扭曲的黑暗——爱人成“凶徒”。她站在深渊的边缘,看着自己在他苏醒的世界里,被扭曲成一个面目全非的、连靠近都让他痛苦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