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废墟中的微光

颜晓晴在画廊崩溃、歇斯底里后,被陈默和母亲李素华强行带离了那片象征着“成功”与“痛苦”的废墟。她被送回了自己的公寓,医生开了强效的镇静剂让她昏睡。然而,药物只能麻痹身体,无法平息灵魂深处的风暴。昏睡中,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汪洋,脚下是沉没的画廊碎片,头顶是陈默和母亲失望焦虑的脸,而齐朗苍白绝望的身影,则在幽暗的海水中无声地下坠,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不——!” 她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窗外天色微明,公寓里死寂一片。昨夜的疯狂、众人的目光、陈默铁青的脸、母亲惊恐的眼泪…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带来灭顶的羞耻和更深重的痛苦。她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蜗牛,只想躲进坚硬的壳里,永远不再出来。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陈默的信息,冷静而疏离:

「晓晴,醒了?需要医生吗?画展后续事宜我会处理,你好好休息。关于昨晚的事,等你冷静下来,我们需要谈谈。」

紧接着是母亲的信息,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晴晴,妈妈吓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什么都别想!陈默那边…唉,妈去帮你解释。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妈就你这一个女儿啊!」

字里行间,全是“冷静”、“休息”、“解释”、“别做傻事”…唯独没有一句对她内心真实痛苦的回应。他们只关心她是否“正常”,是否还能维持那个“完美”的表象。颜晓晴看着手机,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她关掉手机,扔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急促而持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焦虑。

颜晓晴的心脏猛地一缩。是陈默?还是母亲?她不想见任何人。她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声音。

门铃声停了片刻,随即变成了更加急促、近乎疯狂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又嘶哑的女声,带着哭腔:

“晓晴!晓晴开门!是我!雨柔!求求你开门!晓晴!”

林雨柔?!

颜晓晴的身体瞬间僵住。雨柔姐…她怎么会来?难道是…齐朗?!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冲向门口,颤抖着手打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林雨柔。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色憔悴得吓人,看到颜晓晴的瞬间,眼泪又汹涌而出。

“晓晴!朗朗…朗朗他快不行了!” 林雨柔抓住颜晓晴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声音破碎不堪,“我找到他了…在公司会议室里…他…他昏迷了!医生说是严重脱水加上急性胃出血!还在抢救…晓晴!医生说他求生意志很弱…我求求你了!你去看看他!跟他说句话!只有你能叫醒他了!求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颜晓晴心上!昏迷?抢救?求生意志很弱?!昨夜那个模糊的幻影…难道是真的?他真的去了画展,看到了她和陈默,然后…彻底崩溃了?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颜晓晴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林雨柔死死扶住她。

“他在哪家医院?” 颜晓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颜晓晴在林雨柔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冲向抢救室。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门口站着几个齐朗公司的同事,脸色凝重,看到颜晓晴时,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同情,也有一丝隐隐的责备——毕竟,齐朗的崩溃,与眼前这个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颜晓晴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目光。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生死未卜的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抢救室的灯灭了。门被推开,戴着口罩的医生疲惫地走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 林雨柔和颜晓晴同时扑上去,声音都在颤抖。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眼前两个脸色惨白的女人,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胃出血己经止住,脱水也在纠正。但是…”医生顿了顿,看着颜晓晴,“病人身体极度虚弱,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几乎没有求生的欲望。身体的伤好治,心里的坎…需要你们家属多费心了。”

暂时脱离危险…颜晓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林雨柔紧紧抱住。巨大的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齐朗被推了出来,转入单人病房。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鼻子里还戴着氧气管。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齐朗,此刻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林雨柔红着眼眶,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颜晓晴一步步挪到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看着齐朗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浓重的阴影,看着他瘦削得颧骨突出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搓,疼得她无法呼吸。这就是她“正确选择”下的代价吗?这就是她为了维持“平静”而袖手旁观的后果吗?

悔恨、痛苦、恐惧、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疼惜…所有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齐朗…”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怜惜和恐惧,轻轻触碰他冰冷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湿痕。

“对不起…”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她想起林雨柔的求救信息,想起自己当时在陈默“为你好”的逻辑下选择了退缩,想起自己在画展上的光鲜亮丽,而他却在绝望中走向毁灭…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是我太懦弱了…是我被那些‘应该’和‘正确’困住了…是我害怕再次被伤害,害怕面对那些混乱…”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齐朗…你醒醒…求求你醒醒…看看我…骂我也好,恨我也好…别这样…别丢下我…”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砸在他的手背上、被子上。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恐惧、以及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爱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却又害怕这归途即将断绝,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悲鸣。

“是我没有遵守约定…我们说好要一起走下去的…无论发生什么…可我…我退缩了…把你弄丢了…也把自己弄丢了…” 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齐朗…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求求你…别放弃…”

滚烫的泪水,绝望的忏悔,深埋的爱意…如同最温柔的雨,一点一滴,浸润着齐朗干涸濒死的灵魂。

就在颜晓晴哭得几乎窒息的时候,她紧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颜晓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狂喜!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齐朗的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在颜晓晴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错觉的时候,齐朗那浓密却毫无生气的睫毛,极其缓慢地、如同破茧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深陷的眼窝下的眼睛,在颜晓晴狂喜又忐忑的注视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茫然,如同在漫长黑暗的深渊中跋涉了千年。然而,当那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床边那个哭得双眼红肿、满脸泪痕、眼中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巨大光芒的女人脸上时——

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了一颗火种,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亮起了一点光**。

“……晓…晴…?”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齐朗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曙光,瞬间照亮了颜晓晴绝望的世界!

“是我!是我!齐朗!是我!” 颜晓晴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地回应着,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喜悦的泪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齐朗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眼神依旧虚弱,但那点微弱的光却固执地亮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确认。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反握住了颜晓晴抓着他的手。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恋和确认。

指尖相触的温度,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微暖。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质问,没有指责,没有解释。只有劫难过后,废墟之上,两双饱含泪水、紧紧相望的眼睛,和那两只在死亡边缘挣扎后、终于再次紧紧交握的手。

仪器依旧滴答作响,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光芒,微弱却坚定,仿佛预示着在经历了一场几乎摧毁一切的虐心风暴后,两颗破碎的灵魂,终于在废墟的尘埃中,艰难地捕捉到了第一缕重生的微光。

和解的路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他们重新握住了彼此的手,站在了同一个起点。这一次,不再是遗忘的混沌,也不是赎罪的单方面挣扎,而是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用眼泪和紧握的双手,共同点燃了那簇名为“重新开始”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