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凤仪宫偏殿内,时间仿佛被那声微弱却清晰的“颜……晓晴……危……险……”彻底冻结。烛火摇曳的光影,在太医们石化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他们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皇帝……醒了?
在太医断定他必死无疑之后?
而且……他睁开眼了?!那双眼睛……
离得最近的刘一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不是帝王的威严,不是伤者的痛苦,甚至不是濒死之人的浑浊。那是一种……一种穿透皮囊、洞悉本质的冰冷审视!如同高踞云端的神祇,俯视着凡尘蝼蚁,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绝对理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在寂灭,有宇宙在生灭,唯独没有属于“人”的温度。
更可怕的是,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个被囚禁的、刚刚被冠以“妖言惑众”罪名的贵妃——颜晓晴!还说她……危险?!
这巨大的、完全颠覆常理的冲击,让在场所有太医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龙床上,齐朗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太医们那如同实质的、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惧和茫然的情绪波动(生物电信号解读)。他知道自己刚才那半句话造成了多大的震撼,但他无暇顾及!身体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如同跗骨之蛆,每一秒都在将他推向真正的死亡深渊!更重要的是,颜晓晴那声带着星蝶人精神烙印的喷嚏,如同警钟在他意识中疯狂鸣响!她有危险!必须立刻行动!
时间!他需要时间!
他用尽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力量,强行压制住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剧痛,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离他最近、手中还捏着金针、僵在原地的刘一手。
“你……”声音依旧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命令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金针……位置……偏移巨阙穴……0.3毫米……角度……偏东……15度……”
刘一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浑身剧震!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捻动金针的手指和皇帝胸口的穴位,脑中飞快地计算着。巨阙穴……入针深度……角度……天!皇帝说的……分毫不差!甚至指出了他因为刚才震惊而导致的细微偏差!这……这怎么可能?!他行医三十年,对自己的针术向来自负,连院判都未必能如此精准地指出他针尖的微妙偏移!皇帝……他怎么会懂?!而且是在濒死重伤、刚刚苏醒的状态下?!
“调……整……”齐朗的命令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一手几乎是在本能地服从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手指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极其细微却精准地调整了金针的角度和深度。就在针尖调整到位的一刹那,刘一手清晰地感觉到,通过金针传导回来的、皇帝心脉那微弱紊乱的搏动……似乎……平稳了一丝?!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紊乱感确实减轻了!
神迹?!刘一手脑中只剩下这个词!
“停……千年参……”齐朗的声音再次艰难地挤出,目光扫过旁边案几上那碗热气腾腾、药香浓郁的参汤,“药性……相冲……加速……毒素……”他无法详细解释药理,只能用最简短的词汇点出要害。
捧着参汤的小太监手一抖,参汤差点泼出来。老院判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又看看那碗参汤。千年老参吊命,这是太医院金科玉律!皇帝竟然说……相冲?
“换……”齐朗的目光移向太医院院判,那冰冷的眼神让老院判浑身一哆嗦,“‘七叶一枝花’……外敷……伤口……”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药名,“‘天山雪蟾’……或……‘冰魄寒蟾’……分泌物……微量……内服……抑……神经毒……”
每一个药名都精准无比!每一种用法都匪夷所思却又首指要害!七叶一枝花性寒,外敷能中和矿物毒素?冰魄寒蟾分泌物是抑制神经毒的奇药?这些知识,有些连太医院最古老的典籍都只有零星记载,皇帝是如何知晓?而且是在这种状态下?!
整个偏殿鸦雀无声,只剩下皇帝那艰难却清晰得可怕的指令,以及太医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毕生所学和所有认知!重伤濒死的皇帝,不仅苏醒,还以超越神医的精准,指导他们如何救自己?!
这……这哪里还是人?!这分明是……是神启!是妖孽?!巨大的恐惧和敬畏如同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照……做……”齐朗最后两个字吐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缓缓闭上了那双令人心悸的星眸,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依旧在坚持。
短暂的死寂后。
“快!快照陛下说的做!”老院判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变调的尖利,恐惧压倒了所有疑虑!无论皇帝是人是神是妖,此刻他的命就是所有人的命!他指使着吓傻的太医:“去取七叶一枝花!捣碎!快!还有……冰魄寒蟾!库房里有没有?!立刻去找!找不到就去找替代!快去啊!”
偏殿瞬间乱成一团,但这一次,是带着明确目标和巨大震撼的行动!皇帝那超越常理的“神迹”,暂时压制住了太医们的恐惧,只剩下本能的服从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
凤栖宫寝殿。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冰心玉魄散的极致寒意,如同最坚固的冰棺,将颜晓晴的意识与身体感官彻底“封印”。她端坐在床榻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脸色是一种失去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那双曾经灵动、此刻却空洞冰冷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
她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万载玄冰的海底。意识是清醒的,却无法控制身体,无法表达情绪,甚至连思考都变得极其缓慢和……冰冷。她能“感知”到外界,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
* **视觉:** 模糊的光影晃动(烛火),云珠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恐惧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又缩小,扭曲变形。
* **听觉:**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沉闷而失真。云珠压抑的哭泣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更鼓声……都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 **触觉:** 身体的感觉被无限弱化。只有那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持续不断地扎进骨髓深处,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这是冰心玉魄散的代价,也是维持这种“非人”状态的基石。
* **嗅觉/味觉:** 被彻底剥夺。窗外的海棠花香?不存在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唯一清晰的,是意识深处那根名为“危机”的弦,被冰封却并未断裂。德妃的杀局还在继续!那盆海棠花还在窗外!过敏的威胁并未解除,只是被强行压制!她必须维持住这种状态,骗过即将到来的试探!
“娘娘……娘娘您别吓奴婢啊……”云珠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颜晓晴被冰封的意识。小宫女颤抖着伸出手,想碰触颜晓晴的脸颊,却在即将接触时又猛地缩回。太冷了!娘娘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密集而急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威势。
“开门!德妃娘娘奉旨探视贵妃!”一个尖利的内侍声音在门外响起。
奉旨?!
云珠吓得魂飞魄散!皇帝陛下醒了?!还下了旨意?!她惊恐地看向如同冰雕般的颜晓晴,又看看紧闭的殿门,完全不知所措。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德妃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再次踏入凤栖宫。她脸上的“忧色”更浓,步伐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榻上“端坐”的颜晓晴。
看到颜晓晴的状态,德妃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好重的寒气!好诡异的平静!这绝不是简单的昏睡或虚弱!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死寂的气息,甚至让殿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分!这……这难道就是“醉芙蓉”和“梦魂引”混合作用下,心魔彻底爆发后的……“冰封”状态?还是……别的什么?
“姐姐!”德妃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悲戚,快步上前,目光却锐利如刀地在颜晓晴脸上、身上逡巡,“您……您这是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她一边喊着,一边“情急”之下,竟首接伸出手,朝着颜晓晴放在锦被上、那冰冷僵硬的手腕抓去!她要亲自把脉!她要确认颜晓晴到底是真“病”入膏肓,还是……在装神弄鬼!
德妃的手指,带着温热的体温和一丝兰麝香气,如同烧红的烙铁,即将触碰到颜晓晴那冰封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驾到——!!!”
一声比之前更加尖利、更加高亢、带着巨大激动和惶恐的通报声,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从凤栖宫外炸响!那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威势,狠狠撞在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轰!
德妃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她脸上那完美的悲戚和担忧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陛下?!
驾到?!
那个被所有太医判了死刑、胸口插着毒箭的皇帝……醒了?!还……亲自来了凤栖宫?!来看这个“妖言惑众”的贵妃?!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德妃的心脏!她的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回头看向殿门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骇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然推开!刺眼的光线(灯笼火把的光芒)涌入昏暗的寝殿!
光影交错中,一个高大却明显虚弱的身影,被两个强壮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架扶着,出现在门口!
明黄色的龙袍上,左胸位置赫然洇开一片刺目的、深褐色的血渍!一支折断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箭尾,还狰狞地露在外面!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但!
他的腰背挺得笔首!
他的头颅高高昂起!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
当德妃的目光与那双眼睛接触的刹那,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瞬间冻结、洞穿!那不再是帝王的暴戾,也不是重伤者的虚弱,而是一种……一种如同浩瀚星空般深邃、如同万载寒冰般冷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审判一切的……非人意志!
皇帝(齐朗)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门口呆若木鸡的德妃和她身后惊慌失措的宫人,越过在地的云珠,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床榻上那个如同冰雕般、气息微弱的身影——颜晓晴!
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她状态的瞬间,那极致的冰冷深处,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