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暗红石棺缝隙中的枯手悬停不动,掌心惨白的光团如同凝固的尸油,将棋盘上猩红的线条映照得如同剥开的血管。王德发瘫在浮尘里喘粗气,枯黑的右臂伤口渗出的血混着油脂,在“卒”位格子里洇开一团污渍:“胖爷这身膘算是交代在这儿了……林哥,那棺材里的老姐姐到底想玩啥?下棋还是涮火锅?”他龇牙咧嘴地抠着卡在肚皮上的木茬,“她要是馋肉,胖爷我割二两臀尖孝敬也行啊!”
林羽没理会胖子的胡诌。
他的鞋尖碾过脚下粘稠的浮尘,墨绿色的信纸卷半埋在油污里,“马”字血痕己黯淡如干涸的痂。
棺缝里渗出的尸寒黏在脊背上,像有无数冰凉的舌头在舔舐。
“不是下棋。”林羽突然蹲身,五指狠狠插进浮尘深处,腐臭的油脂裹住手腕,“是翻旧账!”他猛地一拽,一块朽烂的木板被掀开,下面竟压着半截朽坏的木梯,黑洞洞的入口涌出比棺中更刺鼻的、混杂着铁锈和霉烂甜腥的恶臭。
“地窖!”猴子尖声叫起来,瘦小的身子往王德发背后缩,“朱老狗家地底下还挖坑?他祖上是土拨鼠成精吧!”
小琴冰凉的手指攥紧林羽的衣角,声音抖得不成调:“下面……有哭声……”
不是幻觉。
微弱得如同蛛丝断裂的啜泣,裹在腐臭的风里,一丝丝绞进耳膜。
林羽率先踩上木梯。
腐朽的踏板在他体重下发出濒死的呻吟。
地窖比棺材夹层更黑,空气沉得像灌了铅水。
他擦亮半截浸了尸油的布条,昏黄火苗跳跃的刹那,西面土墙上密密麻麻的抓痕刺入眼底——那绝不是工具凿刻的,是指甲!无数道深深刻进夯土的沟壑,纵横交错,最深的几道里嵌着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碎肉!
“我滴个亲娘……”王德发跟着滑下来,身躯卡在梯口,小眼睛瞪得溜圆,“这他娘是地窖还是剥皮间?”
火光照亮角落。
一堆散碎的白骨胡乱堆叠着,骨头上残留着清晰的啃噬齿痕。
白骨旁,半张焦黄的羊皮纸被压在块青砖下,纸页边缘蜷曲发黑,墨迹却如新洇的血。
林羽抽出羊皮纸。
火光扫过潦草字迹的瞬间,他臂上的墨纹骤然灼烫如烙铁!
“……三月初七,寨里断粮三日,朱家派人送信,聘礼翻倍,只要那女娃‘暴病而亡’……”
“……那酸丁书生倒是个狠角色,亲手把掺进他未婚妻的合卺酒……”
“……女娃被捆了扔进花轿时还对他笑,那酸丁躲在门后抖得像筛糠……”
“……开棺验尸?朱家要的是冲喜的死人新娘!钉棺时她指甲全掀了,棺盖上全是血道子……”
土匪的日记!字字蘸着人血写就!
“操他祖宗的!”王德发凑过来瞥见几行,肥脸气得扭曲,“那姓朱的和她相好的联手做局?聘礼翻倍就卖人命?胖爷我当年劫道都讲究三不抢!这他娘比土匪还牲口!”
猴子牙齿咯咯打颤:“那、那棺材里的嫁衣……”
林羽攥着羊皮纸的手指绷出青白。
他猛地转身,蹬着朽梯冲出地窖!
棋盘上血线感应到他的暴怒,疯狂明灭!
暗红石棺缝隙中,那只枯手骤然缩紧,棺内淤泥剧烈翻腾,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欲出!
“看清楚了!”林羽踏在猩红天元格上,高举的羊皮纸几乎戳到棺缝前!
他的吼声压过整座绣楼的呻吟,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砸向棺椁深处:“你等的男人没死!没逃!是他亲手把你送进朱家的火坑!是他下的!花轿是他锁的!棺材是他看着钉死的!”
轰——!!!
整座绣楼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
屋顶的梁木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墙壁上凝固的血浆瀑布般泼洒!
棋盘血线寸寸崩断!
王德发和猴子被震得滚倒在地!
小琴尖叫着抱住头!
棺盖缝隙中,那片凝固暗红的“淤泥”疯狂沸腾!
浓黑的长发如同无数毒蛇,裹挟着腥臭粘液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两点深不见底的血渊之眼在发隙间猛然睁开!
怨毒!癫狂!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林羽!
“他拿你的命!”林羽迎着那双血眼,嘶吼如刀,狠狠劈开翻腾的怨气,“换了朱家的雪花银!”
嫁衣的猩红袖摆猛地从棺缝中探出!
不是布料,是凝结的血浆塑成的鬼爪!
爪尖首刺林羽咽喉!
就在这毁灭的刹那——
崩裂的墙壁碎屑中,无数光影碎片炸开!
褪色的记忆洪流般冲刷整个空间:
春日桃树下,青衫书生将野花簪上少女鬓边,指尖温柔。
合卺酒盏相碰,书生袖中药粉滑入杯底,指尖在抖。
花轿内,少女指甲抠断在棺木上,血珠滚落,染透嫁衣金线绣的鸳鸯。
朱家高堂,书生低头接过沉甸甸的银匣,嘴角弯起……
碎片飞旋,映亮嫁衣厉鬼血眼中,滚落一滴粘稠如沥青的——
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