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沉重的死寂如同凝滞的污血,阁楼狭窄的空间里唯有小琴劫后余生的剧烈抽泣在回荡。昏黄的火苗在猴子手中疯狂跳跃,每一次都险些熄灭在粘稠的血腥空气中,光晕所及之处,墙上巨大滴血的“囍”字扭曲蠕动。林羽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体内冰火毒力撕扯着他每一寸筋络,脖颈铜镜倒映出的勒痕深处,一股尖锐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爬。他猛地抬头!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脚下、二楼“婚房”的地板深处炸开!整座腐朽的绣楼如同挨了重锤的破鼓,自地基深处向上猛地剧震!
咔嚓嚓——!!
阁楼倾斜的屋顶承重梁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朽木彻底崩断的呻吟!大量积年厚重的灰尘混合着断裂的木屑如同灰黑色的雪崩,轰然砸落!
“哎哟!”胖子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躲,硬是顶着砸落的灰雪,狼狈地抱着脑袋向后急缩,枯黑的手臂甩动着撞在开裂的墙上。“拆房子了?!胖爷我这身神膘抗摔……扛不住房梁砸脑袋啊!”他吐出几口泥尘混合物,脸上油腻的灰浆糊得几乎分不清五官。
猴子死死护住那点摇摇欲坠的火苗,整个人被巨震掀得撞在身后冰冷结满蛛网的墙面上,喉间发出窒息的闷哼。小琴尖叫着蜷缩到林羽身侧,瘦弱的身体抖成了风中的残叶。
震动稍歇,死寂重新聚拢,比之前更重,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下……下面……拖……拖东西……”小琴牙齿格格作响,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她伸出发抖的手指,指向脚下还在微微颤动的、被厚重灰尘覆盖的地板,“那……那声……在……在楼梯口……”那湿漉拖行的粘腻声响和随后爆裂的地板轰鸣,在她脑海刻下了更深的恐惧烙印。
林羽强撑着剧毒翻搅的身体站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阁楼通往下方的楼梯口。视线最终死死钉在楼梯拐角平台处竖立的那面半人高、沾满污垢的青铜镜上!
铜镜!
它立在原地,如同地狱的守门石兽,边框那乌黑厚重的污迹在摇晃的火光下流淌着暗红的光晕。
“镜子!”猴子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因恐惧变调,“林……林哥……那镜子……照出脖子上的红勒痕……”
林羽沉默着,拖着几乎麻木的左腿,一步一步向那铜镜挪去。每一步踩在厚厚的灰尘和朽木碎屑上,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他停在铜镜前方一步之遥,冰冷的死气如同薄雾,从镜框斑驳的铜锈中弥漫开来。
他微微俯身,视线对上那污浊模糊的镜面。
扭曲,晃动。
火光在镜中跳跃不定。
镜子深处,并非清晰反射着他身后阁楼的狼藉景象。而是一片如同蒙在浓稠墨汁与水汽之中的、颠倒的虚影!
倒悬的!朱漆斑驳的绣楼轮廓!在幽绿的微光中时隐时现!
如同整个空间被翻转浸泡在了冥河血水里!
更诡谲的是,在这片倒悬的、不断波动扭曲的绣楼虚影的屋檐瓦楞之下!一滴!一滴!粘稠暗红如同凝结血栓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凝聚、拉长、垂坠!无声地滴落!砸入镜面深处那片墨绿色的混沌背景之中!晕开一圈圈死寂的涟漪!
嗡——!!!
铜镜表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巨石的寒潭!
镜中那片倒悬的绣楼虚影瞬间凝实了一刹!
“咚!咚!咚!”
心跳般的搏动沉闷地自镜内深处传出!仿佛有东西在撞击另一面的世界!
“别……”猴子惊得手一抖,打火机火焰猛地向上蹿起又跌落。光线的剧烈变化中,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镜中深处——倒悬绣楼二楼的一扇破窗后!一个模糊、静止、似乎同样穿着宽大污红袍子的扭曲人形轮廓!随着影像的凝实,如同鬼魅般显现了一瞬!“窗……窗户后面!”他失声叫了出来。
“……啥?!”胖子扭动的脖子,小眼睛拼命想看清镜子里究竟有什么,“胖爷我这眼睛……让灰糊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凑,巨大的身躯挤开灰尘,几乎要贴上林羽的后背。
就在胖子挪到林羽身侧,目光试图聚焦的刹那!
嗡!!!
铜镜表面骤然爆发出更加剧烈的、粘稠的水波状震荡!镜面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扭曲塌陷!漩涡中心猛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黑洞般的深孔!
“咔嚓!咔嚓!噗嗤!”
阁楼深处堆叠朽木的一角骤然传来沉闷的撕裂与挤压声!如同巨兽啮咬腐骨!一道深可插拳的恐怖裂口在硬木地板中央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碎裂的木茬如同尖刀般倒插向上!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到撕裂心肺的惨嚎!一个靠在杂物堆休息、腿部在蛊王祠逃亡时被扭伤的队员——瘦小的赵西——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下拖拽!半个身体瞬间消失在爆裂的裂口深处!
“救……呃啊——!!”
他的惨叫声被下方无尽的黑暗瞬间吞噬!剩下的半截身体徒劳地在洞口边缘疯狂挣扎踢打!双手死死抠住裂口边缘尖锐的断木茬!
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正对着那面诡异的青铜铜镜!
就在赵西的身体猛地被拽入一半的瞬间!
那面剧烈波动如同沸腾蜡油般的铜镜镜面漩涡深处!
一只!
白得如同在尸水福尔马林中浸泡了亿万年的!
纤细!骨节嶙峋!指甲泛着青紫色的!
手掌!
裹着一小截惨白如同裹尸布、纹路僵硬诡异的薄纱袖口!
如同从幽冥血泉深处突破水面!
毫无征兆地!
带着刺骨的阴风和浓烈的腐尸甜腥!
猛地!
穿透了粘稠如胶质的镜面!撕裂了现实与虚影的界限!
精准无比地!
一把攥住了赵西那张因巨大惊骇和痛苦而彻底扭曲的面孔!
用力!
狠狠地!
向那如同深渊巨口的镜面漩涡深处!
一拽!
噗——!
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撕裂、骨骼碎裂的粘稠闷响!
赵西那张充满恐惧的脸庞瞬间变形!如同被巨力碾压的熟透水果!眼球暴凸!颧骨塌陷!鼻梁折断!大半边脸被硬生生撕扯进了镜面漩涡深处!只留下血肉模糊、筋骨外露的恐怖残面悬在洞口边缘!
剩下的半截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肉口袋,无声地下来,挂在那破裂的地板裂口边缘,猩红的血和浑浊的黄白液体喷涌着淋湿了下方的黑暗。
阁楼死寂。
只有浓稠血液“滴答、滴答”滴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洞中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击着每个人濒临破碎的神经。
胖子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惊骇而彻底僵死凝固,连呼吸都忘了。猴子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灰尘里,唯一的光源熄灭,整个阁楼陷入一片浓郁的、充斥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漆黑。
绝对的死寂只持续了刹那。
咚咚……咚……
一个极其沉重、迟缓、如同拖着巨大磨盘在粘稠血浆上艰难拖行的脚步声。
缓缓地。
清晰地。
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粘腻碾压感。
从下方二楼的楼梯深处。
一步……一步……一步……
异常沉重地……向上……攀爬而来。
“……它……它吃了他……还……还要上来……”小琴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崩溃和绝望,牙齿疯狂磕碰的咯咯声在黑暗中无比刺耳。
“……镜……镜子里伸出来的……手……”猴子在地,喉咙里发出濒死般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嗬嗬抽气声。
林羽在那只手穿透铜镜拽住赵西的瞬间早己猛地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樟木箱上!黑暗中,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拉扯,那双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依旧燃烧着幽暗冰焰的眼睛,死死锁定楼梯下方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右臂那道诅咒墨纹和脖颈的铜镜勒痕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刺,传来疯狂灼烧灵魂的剧痛!
脚步声停顿在楼梯口下方不远的位置。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无数腐烂尸骸沉入沼泽后散发出的甜腥与浓浊土腥混合的气息,混合着极其刺鼻的陈年脂粉、血腥和蜡烛燃烧后的焦糊味道,如同沉重的棉被,闷闷地涌上阁楼,彻底淹没了所有空气!
“……嘻……”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薄瓷摩擦、却又清晰钻入耳蜗深处的女子轻笑。
在这片死寂到足以令人发疯的黑暗中突兀响起。
带着三分莫名的羞涩?七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死寂!
“……哈……哈……”紧接着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
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调!嘶哑、低沉、如同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煤渣!仿佛垂死挣扎的破风箱!又如同……刚刚被撕裂了半张脸!强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气流!
这个声音!断断续续!却在极其艰难地、扭曲地……模仿着、跟随着……那轻笑声的……
调子?!
哼唱!
是极其不连贯、完全跑了调、带着浓重哽咽血腥味和破音扭曲的……
哼唱!
那调子!
分明是!
民间最常用来送亲出嫁的!
喜!庆!歌!谣!
“……新娘子……出绣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哈……呃……拜……呃……”破风箱般的喘息艰难地跟唱着,如同被人扼住喉咙的垂死鸭叫。
诡异!扭曲!恐怖!
仿佛一个刚刚被残忍杀死的人,在被另一个声音强行操控着喉咙,发出不属于他自身的、带着死亡旋律的悲鸣!
“赵……赵老西的……破……破锣嗓子……在……在下面嚎……嚎送嫁曲?!”胖子那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筛糠般抖动着,巨大的恐惧甚至让他连贫嘴的力气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牙关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镜……镜子里吃了他……他……他还给新娘子……唱……唱上了?!”猴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哭腔,身体紧紧缩成一团。
“……嫁……嫁衣……”小琴突然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呻吟,她冰冷的手指死死抓住林羽的手臂,“镜子……镜子里的楼……在……在动!墙……在流血……窗户里……好像……有人……在……在看!”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指向铜镜的方向。
一片死寂的阁楼角落。
那面铜镜。
在绝对黑暗中。
毫无光源的映照下。
镜面深处!
那倒悬扭曲的绣楼轮廓边缘!
几扇之前模糊不清的窗户!
不知何时!
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点点的!
更加浓重的!
如同劣质朱砂画上去的!
血红!点!
如同无数刚刚睁开、布满血丝的恶毒眼睛!
冰冷地!注视着阁楼上的每一个幸存者!
而在镜面更深处!
那片混沌颠倒的、如同浸泡在血水中的空间最下方!
一个穿着极其宽大、暗沉如凝固血污的厚重袍裙的、模糊但异常巨大的身影轮廓!
如同沉入墨海、即将漂浮上来的恐怖浮尸!
正随着那破风箱般跑调的喜歌哼唱声!
一点一点!
无声地!
向镜面上方……
升起!
“……那……那下面……穿红袍子的……是……是新……新娘子……”猴子艰难地发出破碎的气音,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镜中那双无形的血眼拖拽向深渊。
“镜子是锁!锁住她们……锁住千年来所有被塞进这口棺材里的……新嫁娘!”林羽的声音如同冻了千年的寒铁,猛地从黑暗中斩落,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洞察和巨大的愤怒!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铜镜深处那口破败的、在倒悬血水中飘荡的棺椁!“她们的怨!她们的念!被这些鬼镜子切成碎片!钉在每一面虚影的绣楼上!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的尸首出嫁!”林羽的怒火如同熔岩,烧灼着他嘶哑的喉咙。“唯一的真魂!关押她们所有残魂的根本!锁在朱家老狗发婚书的……那张鬼婚契里!”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锥,猛地刺向楼梯下方婚房的方向!“撕了那张吸髓扒皮的纸!放火烧了!这些鬼镜子……才碎!”字字如刀,斩向笼罩众人的绝望镜网!
“……婚……婚书?”胖子如同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的躯体在黑暗中徒劳地扭动,“在……在下面那鬼洞房里?!”
“匣子!那铜锁包金的……樟……樟木盒子!”小琴的声音带着溺水者般的急迫,冰凉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林羽的手臂,“放龙凤蜡烛的……八仙桌底下!那个……那个掉漆的……红……红木抽屉!”镜子里倒悬世界的红影几乎要贴到镜面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剧颤,唯有抓住林羽话语里唯一逃生的绳索!
阁楼地板深处!
那沉重迟缓、如同拖拽尸体碾过血池的脚步声!
猛地!
停顿!
紧接着!
噗!
一声极其清晰的、如同烧红的铁签捅破厚实宣纸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
撕破了死寂!
楼梯深处浓浊的黑暗中!一件被强行扯破、撕裂的物件如同被猛力抛掷而出!
啪嗒!
沉重地!
砸落在阁楼楼梯口边缘!
距离瘫倒的胖子那双沾满泥污的、肥厚硕大的脚掌前!
不足两寸!
一股浓烈了百倍的、如同刚开启的腐烂妆奁喷涌出的、混合着千年脂粉香、浓稠血腥和腐朽嫁衣气息的恶臭风暴瞬间席卷!
胖子下意识地猛地向后退缩,肥厚的脊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结满蛛网的墙壁上!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几乎扑到他鼻子上的、浓烈到烧灼喉咙的恶臭让他魂飞魄散!“操……姥姥……什么东西砸脚边了?!死猫耗子?!!胖爷我这新换的……算了……这布鞋早就不算新……”他的胡言乱语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猴子手中的打火机颤抖着终于擦亮了微弱的火苗!
橘黄的光晕如同垂死者的喘息,猛地跳动了几下,艰难地撑起一小片光亮,照亮了胖子脚边那片区域!
一件东西!
被撕裂成两半!皱巴巴地、沉重地甩在厚厚的灰尘之中!
是嫁衣!
上半部分!宽大的、由不知多少层厚重硬挺丝绸与金线盘银缕强行堆叠缝制的……巨大肩披霞帔!
下半部分!则是撕裂开半幅、沾满了粘稠黑绿汁液和碎肉的沉重裙摆!
霞帔领口的位置!几排细密得如同针扎的墨绿丝线绣着扭曲的古老文字!
在微弱的火光下如同蠕动的蛆虫!
壬辰年丁未月庚子日丑时初刻
——赵王氏 殁
“……赵……赵老西他……他的裹尸皮……甩……甩上来了?!”猴子看着那残破嫁衣上墨绿色的“赵王氏”字迹,声音抖得如同被寒风吹落的树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镜中倒影的新娘……竟将赵西残躯强行换上了被撕碎的百年尸衣?!那破风箱般跟唱的“赵老西”声音……是真的!!
嗡!!!
仿佛被猴子颤抖的火光刺激!
那面在黑暗中沉寂的青铜镜!猛地再次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粘稠波动!
镜中深处!那倒悬的血色绣楼和巨大的棺椁轮廓!连同那个漂浮升起的巨大、模糊、穿着暗红袍子的新娘轮廓!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漩涡!急速旋转!扭曲!加速上浮!
一股难以抗拒的、如同来自冥界最深处的绝对吸力!混合着浓得呛人欲呕的尸香!
骤然从镜面深处爆发出来!
冰冷!粘稠!如同无数条裹尸布拼接成的冰冷手臂!
狠狠抓向阁楼中的每一个活物!
目标!正是离镜面最近!正试图从地板上爬起的林羽!
“……林哥……闪开!”猴子的嘶吼带着哭腔和破音!手中的火苗瞬间被吸力撕扯得疯狂摇曳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