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凝固在张强那截断臂上,鲜血顺着漆黑棺壁蜿蜒而下,在石板缝里洇成一滩暗红的沼泽。空气里的腐臭味黏得人喉咙发紧,混着新鲜的血腥气,酿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胖子王德发瘫坐在泥水里,肥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操他祖宗十八代……张强……这就……这就开席了?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啊!”他猛地抹了把脸,沾了一手泥浆和冷汗,小眼睛里第一次没了油滑,只剩下兔子见了狼的惊惶。
猴子死死抱着几乎昏厥的小琴,牙齿格格打颤,声音带着哭腔:“林哥……林哥!那棺材……那棺材在动!”
不是错觉。
那口吞噬了张强的漆黑棺椁,在死寂中再次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声。不再是之前暴戾的震动,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内部有巨大心脏在缓慢搏动的低频共鸣。紧接着,一种更细微、更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用生锈的铁片刮擦朽木,断断续续地从棺盖那严丝合缝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救……救我……”
声音嘶哑、扭曲,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是张强!”猴子触电般弹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张强的声音!他还活着!林哥!他还活着!”
“活个屁!”老烟斗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口黑棺,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恐惧中抽搐,“那是‘棺语’!是里面的东西在学舌!它在钓饵!钓下一个蠢货上钩!”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衣角,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胖子的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荒谬的、不合时宜的贪婪。“钓饵?它钓胖爷我?姥姥!”他猛地从泥里蹦起来,像个被踩了尾巴的肥猫,指着那黑棺破口大骂,“黑心肝的玩意儿!吞了胖爷的兄弟,还想钓胖爷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识相的赶紧把张强吐出来,胖爷我宽宏大量,给你烧点纸钱当医药费!不然……”他撸起湿透的袖子,露出肥白的胳膊,作势要往前冲,“胖爷我拆了你这破棺材板当柴火烧!”
“胖子!回来!”林羽厉喝,一把拽住胖子肥厚的胳膊。脚踝上那道暗红勒痕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像有烧红的铁丝猛地勒紧,痛得他额角青筋一跳。这痛感像冰冷的警钟——那东西在兴奋。
“别拦我林哥!”胖子挣了一下没挣开,小眼睛通红,“张强在里面叫救命呢!你没听见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胖爷我不能让兄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老粽子当了点心!”他甩开林羽的手,从地上抄起那根之前撬鳞片钥匙的锈蚀铁钎,像一头愤怒的野猪,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黑棺,“狗日的!给胖爷我开!”
“王德发!你他妈找死!”老烟斗嘶声力竭,声音都劈了。
胖子充耳不闻,几步冲到黑棺前。棺盖缝隙里传出的“救命”声似乎更清晰、更急促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胖子脸上肥肉抖动,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蛮横取代。他吐了口唾沫在掌心,双手攥紧铁钎,对准棺盖与棺身之间那道曾吞噬张强的缝隙,狠狠插了进去!
“胖子!别碰锁!”林羽的警告带着破音,晚了半拍。
就在铁钎冰冷的尖端触碰到青铜兽首锁残留的锁扣凹槽的刹那——
“嗤啦——!”
一股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散发着刺鼻尸臭的惨白色雾气,猛地从锁扣位置和棺盖缝隙中喷涌而出!雾气带着冰寒彻骨的阴气,瞬间裹住了胖子握着铁钎的右手!
“嗷——!!!”
胖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像被滚油泼中!他触电般甩开铁钎,抱着右手疯狂后退。只见他那肥厚的手背上,凡是沾染到白雾的地方,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灰、发黑、起皱!如同被强酸腐蚀,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炙烤,健康的皮肉在几秒钟内就变得如同风干了百年的老树皮,颜色迅速加深,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布满龟裂黑纹的灰褐色!更恐怖的是,一股浓烈的、与棺中散发出的腐朽气息一模一样的恶臭,正从他那只迅速“枯萎”的手上弥漫开来!
“我的手!我的手!”胖子疼得浑身肥肉乱颤,涕泪横流,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只迅速失去生机、变得如同僵尸爪子般的手,“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硫酸精转世吗?!胖爷我这身神膘是祖传的!不是腌腊肉的材料啊!”
“腐尸咒!”老烟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碰了锁……沾了棺气……皮肉就开始向棺里的东西同化!快!快离他远点!沾上那白气就完了!”
猴子和小琴吓得连连后退,看向胖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腐烂的僵尸。
林羽强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心中的寒意,一把扯下自己湿透的外衣,冲上去裹住胖子那只正在“腐烂”的手,用力一勒!“忍着点!”他低吼,试图隔绝那诡异的白气继续侵蚀。衣服包裹下,胖子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但那股腐蚀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
“林哥……我……我不会真变成张强那样吧?”胖子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胖爷我还没娶媳妇呢!这要是烂了半截……以后还怎么见人?”
“闭嘴!死不了!”林羽嘴上呵斥,心却沉到了谷底。胖子手上的异变暂时被布裹住,但那腐尸般的灰败颜色正沿着他的手腕缓慢向上蔓延。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整个义庄院落里,那些密密麻麻、贴满符咒的破败棺材,仿佛被中央黑棺的异动惊醒,开始发出此起彼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咯吱……咯吱……”
离猴子最近的一口朽烂薄皮棺材,棺盖猛地向上掀开一道缝隙!一只枯瘦如柴、指甲漆黑尖利、沾满绿色粘液的手爪,闪电般从缝隙里探出,带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和水草腐败的恶臭,狠狠抓向猴子的脚踝!那手爪的形状,赫然与祠堂水底那些缠红绸的骸骨一模一样!
“水鬼!祠堂水鬼!”猴子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狼狈不堪地摔在泥水里,裤裆又湿了一片,他指着那棺材,声音带着崩溃的哭喊,“它追来了!它从水里爬出来追到这儿了!林哥!救我!”
小琴的遭遇更加诡异。她面前一口相对完整的黑漆棺材,棺盖无声地滑开。里面没有骸骨,没有鬼爪,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镜面般的黑暗。镜面里,清晰地映照出小琴惊恐万分的脸。下一秒,镜中的“小琴”嘴角猛地咧开一个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撕裂到耳根的狰狞笑容,然后,她竟然从“镜面”里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了出来!她穿着和小琴一模一样的湿透衣服,脸上挂着那恐怖的狞笑,手里凭空多出一把锈迹斑斑、滴着黑血的剪刀,无声无息地逼向真正的、己经吓得几乎失声的小琴!
“我的……影子……活了?!”小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双腿像灌了铅,眼睁睁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充满恶意的“倒影”步步紧逼,剪刀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老烟斗也没能幸免。他背靠着一面残墙,墙根下斜靠的一口破旧小棺材突然“砰”地一声炸开!腐朽的木板碎片中,蹦出一个只有半人高、浑身皮肤青紫、穿着破烂红肚兜的“婴孩”!那“婴孩”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只有两个黑洞,嘴角咧开,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发出“咯咯咯”如同磨牙般的阴冷笑声,张开枯瘦的小爪子,像颗炮弹般扑向老烟斗的脖颈!
“讨债鬼!是‘当铺’里夭折的婴灵来讨债了!”老烟斗吓得魂不附体,再也顾不上什么经验老道,佝偻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连滚带爬地躲闪,枯瘦的手在泥地里胡乱抓挠,想找件东西抵挡。
整个义庄瞬间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地狱!每一口棺材似乎都对应着在场某个人的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幻化出索命的梦魇。祠堂水鬼、自身倒影、讨债婴灵……这些源自各自经历的恐怖具象,精准地撕咬着每个人的神经,疯狂消耗着他们本己濒临崩溃的体力和意志。寻找最后一把钥匙?此刻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所有人都在疲于奔命,在棺材的迷阵中绝望地躲闪、尖叫、抵抗,被彻底分割开来,团队瞬间分崩离析。
林羽一手死死拽着疼得首抽冷气的胖子,避免他乱跑沾上更多棺气,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枯骨钥,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院落。脚踝的灼痛感如同导航,清晰地指向院落深处某个角落一口毫不起眼、半埋在淤泥里的破旧瓦罐棺。他能感觉到,最后一把焦黑断指钥,就在那附近!
“胖子!撑住!往那边!”林羽拖着胖子,艰难地躲避着脚下突然伸出的骸骨手臂和空中飘荡的猩红绸带虚影,朝着瓦罐棺的方向挪动。
胖子疼得龇牙咧嘴,那只被衣服包裹的手散发出阵阵腐臭,灰败的色泽己蔓延到小臂。他哭丧着脸,一边躲闪,一边还不忘贫嘴:“撑……撑得住!胖爷我这身膘……抗造!林哥……说好了……工伤……得算钱……双倍!哎哟……我的亲娘……那水草又来了!”
就在林羽拖着胖子,距离那口瓦罐棺不足五步之遥时——
“呼——!”
中央那口沉寂了片刻的漆黑棺椁,再次喷涌出大股惨白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雾气!这一次,雾气不再局限于棺盖缝隙,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所有活人的方向,无声而迅猛地弥漫开来!雾气所过之处,地上的淤泥和腐烂的枝叶迅速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
一个落在后面的队员,因为躲避不及,脚踝被一缕飘荡的白雾触碰到。
“啊——!”他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众人惊恐地看去,只见他脚踝处被白雾沾染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黑、干瘪、龟裂!和胖子手上的变化如出一辙,甚至更快!几秒钟内,那灰败的腐化就从脚踝蔓延到了小腿,皮肤下的肌肉仿佛失去了水分和活力,迅速萎缩下去,紧紧包裹着骨头,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与棺中腐尸毫无二致的形态!他踉跄着倒下,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腿正在“死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
黑棺的诅咒,如同瘟疫般开始蔓延。所有参与者,都在腐尸白雾的逼迫下,在各自恐惧幻象的追杀下,彻底分散,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在义庄这座巨大的死亡迷宫中,绝望地寻找着那渺茫的、不知是否存在的生路。月光冰冷地洒下,照亮了满院的棺材、弥漫的尸雾、挣扎的人影和无声蔓延的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