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巷时,阿牛总爱蹲在门槛上数屋檐下的冰棱。屋檐是新换的青瓦,可门槛还留着旧木疤。他数到第七根冰棱坠落时,后院突然传来细碎的银铃声,像春天最早的雨打在芭蕉叶上。
"阿牛哥!"裹着红斗篷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羊角辫上系着的银铃铛晃得人眼晕。这是阿牛的妹妹妹妹,出生那日正逢霜降,接生婆说这孩子生得蹊跷——明明晚阿牛两年,却攥着枚比巴掌还大的金锁,金锁上刻着"长命百岁"的篆字,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阿牛伸手去接妹妹差点摔倒的身子,却触到她棉袄里硬邦邦的东西。掀开衣角,露出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油纸上还沾着金箔碎屑。"是奶奶给的!"小满眼睛亮晶晶,掰下一小块塞进阿牛嘴里,"说等我满十岁,要带我去城里的百货大楼买会唱歌的洋娃娃。"
从车上下来的老人穿着黑色绸缎长衫,拄着雕花拐杖。阿牛记得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怀里裹着蓝布的妹妹,突然老泪纵横。后来才知道,那是县城首的富老爷,妹妹的亲爷爷。
如今他们一家搬进了老宅的东厢房,青砖白墙的院子里种满了腊梅。但阿牛总觉得不踏实,像踩在浮冰上。他最怀念从前和妹妹挤在草屋里的日子,听着蛙鸣数星星,小满总把最甜的烤红薯掰一半给他。现在妹妹的房间摆满西洋玩具,可每次阿牛想教她编草蚂蚱,她的丫鬟就会端来杏仁茶,说小姐该学钢琴了。
这天午后,阿牛在祠堂后巷撞见妹妹。她穿着新做的织锦旗袍,怀里却抱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这是我自己缝的。"妹妹把娃娃藏到身后,耳朵尖红红的,"阿牛哥,你说奶奶为什么总让我学那些规矩?上次我给厨房婶子送点心,她居然罚我跪祠堂。"
阿牛蹲下来,看见妹妹膝盖上的淤青,心里像被针扎了下。他从兜里掏出个用柳枝编的花环,轻轻戴在小满头上:"等开春了,哥带你去后山摘野莓。"话音未落,管家的声音就从月洞门传来:"小姐,该上礼仪课了。"
妹妹慌忙起身,银铃铛在寂静的巷子里撞出慌乱的声响。阿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听见父母的对话。母亲说老爷打算送妹妹去省城念书,父亲则沉默地抽着烟。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阿牛枕边,他攥着妹妹偷偷塞给他的金锁,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
冬至那日,阿牛家里张灯结彩办寿宴。阿牛被安排在后厨帮忙,隔着雕花屏风,他看见妹妹穿着珍珠缀成的礼服,端坐在主桌旁。宾客们轮番夸赞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爷笑得合不拢嘴,说等小满十六岁,要送她去国外留学。
阿牛正出神,突然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抬头望去,妹妹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绣着金线的桌布上。老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管家立刻上前赔罪,说要带小姐去祠堂思过。
阿牛鬼使神差地冲了出去,在回廊拐角拦住妹妹。她眼眶通红,发间的银铃铛不知何时掉了一个。"阿牛哥,我不想去省城。"妹妹抓住他的衣袖,"我只想和你去后山放风筝,像以前那样。"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阿牛想起小时候,妹妹总爱把冻僵的手塞进他怀里取暖。现在她的手上戴着翡翠镯子,却冷得像冰。远处传来仆人们寻找的呼喊声,阿牛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把妺妹裹得严严实实:"别怕,哥在。"
雪越下越大,落在老宅的飞檐上,像撒了层厚厚的糖霜。阿牛牵着妹妹的手,往记忆里的草屋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此刻,他只想带妹妹去看最亮的星星,听最清的蛙鸣,找回那个系着银铃铛、在田野里疯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