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死地微光
冰冷。粘腻。还有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饥饿感。
张九思的意识如同沉在万载寒冰的湖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虚无和刺骨的剧痛拖拽回去。混沌星痕死寂在丹田深处，像一颗彻底熄灭的星辰，连带着他的生命之火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有胸膛传来的，另一具身体微弱却持续的心跳，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点，牵引着他破碎的神魂，不至于彻底沉沦。
是青瓷。
这个念头如同破冰的锥子，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是模糊的，被污浊的暗红和粘稠的泪膜覆盖。身下是冰冷粗糙、带着诡异脉动的血肉大地，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巨兽濒死的心跳，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腥甜腐败气息，混杂着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刺的冰渣。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噬咬全身。青瓷就躺在他身边，依旧昏迷。素白的衣裙早已被暗红污浊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脆弱的轮廓。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毫无生气。唯有她紧握在胸前的玉笛，笛孔处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赤红印记，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温热，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余烬，顽强地抵抗着这片死亡坟场的吞噬。
守炉人前辈……
张九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沉重。是这最后的余烬，在血肉巨人毁灭性的一击下，为他们撑开了那瞬间的守护力场。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和断裂的骨骼，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他伸出手，颤抖着探向青瓷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星罗最后那冰冷的毁灭凝视，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耻辱和仇恨，此刻成了支撑他摇摇欲坠意志的支柱。伪神未灭，守炉人前辈的血不能白流！
他艰难地环顾四周。暗红色的血肉大地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翻滚的污浊天幕。空气中无形的吞噬法则如同亿万根饥饿的吸管，疯狂地汲取着他和青瓷身上那本就微弱的气息。更远处，之前血肉巨人诞生和崩塌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如同被陨石轰击过的深坑，坑底还在缓慢地涌动着粘稠的暗红浆液，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腐蚀和吞噬气息。而织法者……那枚为了救他们而彻底沉寂的核心碎片，就消失在附近那片翻涌着气泡、如同胃酸般的浆液池中。
绝望如同这片空间本身的颜色，浓得化不开。没有出路，没有援兵，只有永恒的饥饿和死亡。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穿透了周围粘稠的吞噬法则，传入张九思的感知！
这波动……并非来自青瓷的玉笛！它更加原始，更加蛮荒，带着一种……纯粹的、狂暴的生命力！源头，赫然来自于他身下这片脉动的血肉大地深处！
张九思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将手掌死死按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不顾那贪婪的吸力正在疯狂抽取他的生命力，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
轰——！
感知沉入的刹那，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污秽！混乱！暴戾！无穷无尽的、属于饕餮的暴食意志和混乱能量，如同亿万头疯狂的饿兽，瞬间冲入他的识海！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带着最原始的吞噬欲望，要将他残存的神魂彻底撕碎、同化！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大脑！
“呃啊——！”张九思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颤抖，七窍瞬间渗出暗红的血丝！他本能地想要抽离，但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纯粹的生命力波动，却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那波动如同狂躁海洋中一座孤岛的灯塔，微弱，却真实存在！
混沌星痕！
沉寂的丹田深处，那死寂的星痕核心，在感知到这纯粹蛮荒的生命力波动以及那海啸般的饕餮暴食意志的瞬间，猛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嗅到了血腥！
一股微弱却无比霸道的吞噬意念，不受控制地从张九思体内爆发出来！它不再是防御，不再是转化，而是最赤裸裸的掠夺！是对这片试图吞噬他血肉大地的最凶狠的反击！
“给我……吞！！！”
张九思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不再抗拒，反而主动放开了识海的防御，将手掌与这片血肉大地接触得更紧！混沌星痕那微弱的跳动骤然加剧，如同苏醒的心脏开始搏动！一股微弱的幽暗漩涡，在他掌心与地面接触之处，无声地旋转起来！
嗤嗤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他掌心接触的那片血肉大地，瞬间发出刺耳的灼烧声！粘稠的暗红浆液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的粘稠血线，疯狂地涌入张九思的掌心！这些浆液中蕴含的狂暴饕餮能量和暴食意志，如同剧毒的岩浆洪流，瞬间冲入他濒临崩溃的经脉！
“啊——！！！”更恐怖的剧痛席卷全身！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污秽的能量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神魂，带来比死亡更可怕的腐化感！混沌星痕在体内疯狂旋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它不再区分敌我，不再试图转化，而是像一个饿到极致的黑洞，本能地、疯狂地吞噬着涌入的一切！污秽的饕餮能量被它蛮横地撕扯、碾碎、强行纳入那幽暗的星痕核心！
吞噬与被吞噬！掠夺与反掠夺！
在这片饕餮的坟场，张九思与脚下这片活着的死亡大地，展开了一场最原始、最残酷的角力！
他全身的皮肤开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纹路，如同被侵蚀的血管凸起，散发着不祥的光芒。骨骼在污秽能量的冲刷下发出呻吟，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意识在狂暴的饕餮意志冲击下摇摇欲坠，眼前幻象丛生，无数张贪婪的巨口在嘶吼，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饥饿深渊。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濒临崩溃的边缘，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力量，竟奇迹般地从那被混沌星痕强行碾碎的饕餮能量中……被提炼了出来！
这力量精纯、蛮荒、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它虽然微弱，却如同久旱荒漠中的甘霖，瞬间滋养了他几乎干涸枯竭的经脉和脏腑！破碎的骨骼传来细微的麻痒感，是再生的迹象！消耗殆尽的体力，竟恢复了一丝！
是了！饕餮，吞噬万物的凶兽，其力量本源的核心，正是那掠夺自亿万生灵、被强行炼化提纯后的最原始的生命精华！混沌星痕的霸道，竟在绝境中，强行从这污秽剧毒的饕餮血肉中，掠夺出了一丝最纯粹的生命本源！
虽然这过程痛苦得如同凌迟，虽然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被饕餮意志同化的巨大风险，但这……是这片死地中唯一的生路！
张九思赤红的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光芒！是疯狂，更是绝境中抓住唯一稻草的决绝！
“再来！”他低吼着，更加疯狂地催动混沌星痕，不顾身体濒临解体的剧痛，加大了对身下血肉大地的掠夺！更多的粘稠浆液被强行抽取，涌入体内！更狂暴的剧痛和更精纯的生命力同时涌现！他体表的暗红纹路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饕餮的暴戾气息，但与之相对的，他干涸的丹田深处，混沌星痕那微弱的光芒，竟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点亮！
幽暗的混沌星辉，如同死灰复燃的余烬，在他体表极其微弱地流转起来，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外界吞噬法则的侵蚀，甚至开始反过来，主动汲取空气中游离的微弱能量！
就在张九思沉浸在这痛苦与力量交织的疯狂掠夺中时——
“嗯……”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在他身旁响起。
张九思猛地一震，掠夺的动作瞬间停滞，赤红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
青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覆盖的眼睑缓缓掀开。
那双曾经清澈如星渊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疲惫和迷茫的薄雾，瞳孔微微扩散，失去了焦距。她的视线茫然地在暗红色的污浊天幕和狰狞的血肉大地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近在咫尺、全身布满诡异暗红纹路、散发着混乱暴戾气息的张九思身上。
她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陌生！如同受惊的小兽，看到了最可怕的怪物！
“不……不要……”她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后瑟缩，尽管连移动半寸都做不到，但那下意识的抗拒和恐惧，清晰地写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她紧握着玉笛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笛孔处的赤红印记微微闪烁，散发出本能的排斥微光，似乎也在抗拒着张九思身上那浓郁的饕餮气息。
张九思的心，如同被冰冷的利爪狠狠攥住。
她醒了……却把他当成了怪物。
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恐惧，感受着玉笛传来的微弱排斥，张九思体表流转的混沌幽光猛地一滞，吞噬带来的力量感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冰冷和苦涩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砂石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体表蠕动的暗红纹路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低落，光芒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之前被他感知到的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纯粹的生命力波动，再次强烈地传来！而且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仿佛就在他们身下不远处！
同时，青瓷手中的玉笛，笛孔处那点微弱的赤红印记，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光芒！一股灼热的、带着守护与熔炼气息的波动，从玉笛上扩散开来，与地下深处传来的那股生命力波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青瓷眼中的惊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她茫然地看向手中光芒大放的玉笛，又下意识地看向张九思。
张九思眼中精光爆射！守炉人的印记在共鸣！地下深处那股纯粹的生命力……难道是……
“地下！有东西！”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依旧难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守炉人前辈……有关！”
他猛地再次将手掌狠狠按在身下的血肉大地上！这一次，目标明确！不再是为了掠夺力量，而是为了感知和定位！混沌星痕的幽光再次亮起，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饕餮暴戾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循着玉笛共鸣的指引和那股生命力波动的源头，狠狠刺入大地深处！
感知穿透层层粘稠污秽的血肉组织，无视那些混乱暴戾的饕餮能量乱流。
十丈……二十丈……五十丈……
感知在深入，阻力在剧增！饕餮遗骸残留的意志疯狂阻挠，如同亿万饥饿的怨魂在撕咬他的精神触须。剧痛让张九思全身都在痉挛，口鼻溢出的鲜血更多。但他死死咬着牙，混沌星痕的力量被催发到极致，幽暗的光芒在他体表明灭不定，对抗着侵蚀。
终于！
在深入血肉大地近百丈的深处，他的“视线”穿透了最后一片粘稠污秽的能量屏障，“看”到了！
那里并非一片黑暗！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暗金色泽、流淌着冰冷秩序符文的锁链构成的囚笼，如同一个嵌入巨兽心脏的冰冷肿瘤，深深地扎根在饕餮遗骸最核心的血肉之中！锁链上符文明灭，散发着镇压与抽取的恐怖力量，无数道细密的能量管道从锁链上延伸出去，如同根系，深深刺入周围的血肉，贪婪地汲取着饕餮遗骸那庞大无匹的混乱本源！
而在那冰冷锁链囚笼的最中心，并非饕餮的核心，而是——
一颗心！
一颗纯粹由法则构成、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赤红光芒的搏动核心！
它只有拳头大小，形态虚幻，通体流淌着守护与熔炼的法则气息！无数道细密的、带着赤红烙印的法则锁链，从这颗赤红核心中延伸出来，如同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在那些冰冷的暗金秩序锁链之上！它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强大的守护意志，对抗着暗金锁链的镇压，更散发出一股精纯无比、充满生机的赤红能量流！这股能量流如同生命之泉，艰难地渗透过暗金锁链的缝隙，滋养着周围被镇压、被抽取而濒临彻底死亡的饕餮核心血肉！正是这股能量流的微弱散逸，穿透了百丈厚的污秽血肉，被张九思和青瓷的玉笛所感知！
是守炉人前辈的力量！是他当年封印饕餮遗骸时，留下的后手！不仅是为了封印，更是为了在饕餮遗骸深处，强行维持住一点未被彻底污染、未被星罗秩序锁链完全榨干的“活”性本源！如同在死亡的灰烬中，埋下了一颗等待燎原的火种！
那搏动的赤红核心，就是火种！那散逸的生命力，就是希望！
“找到了！”张九思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混杂着激动与难以置信！他看向青瓷，急促地说道：“下面！守炉人前辈留下的……生机之源！你的玉笛……是钥匙！”
青瓷眼中的恐惧和茫然，在听到“守炉人前辈”几个字时，瞬间被巨大的震动所取代。她低头看向手中光芒炽盛、与地下深处产生强烈共鸣的玉笛，又看向张九思布满暗红纹路却眼神灼灼的脸庞，一丝明悟和难以置信的希冀，终于冲破了恐惧的阴霾，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
生机，就在脚下这片死亡大地的百丈深处！